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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我們佇立陽光下半個時辰,已覺渾身汗流浹背、熱烘烘的。近外,野蒿密密叢叢,飛揚著白色花蕊,散發濃郁的香粉味。一隻青蛙從腳下渠溝中蹦出,青翠帶膩的皮膚讓人看了有一種反胃的感覺。幾隻粉蝶,從路畔柳蔭蹁躚飛出,在我們頭頂追戲。鄢翠枝正要回家,村長微俯身體背著一大捆新鮮蘆葦,領著玲瓏走來。待走近,一眼看清楚是我,擱下身上的蘆葦,笑道:「淑茵,你啥時候回來的?是給你爹幫忙來的吧?」他目光隨和的注視我,像是與一個從未謀過面的人打招呼一樣。我說:「不,村長!我把孩子抱回來了,想在鄉下住幾天。」村長又問:「葆君呢,也回來了?」鄢翠枝道:「村長叔,葆君和她一起回來的。」村長從衣兜掏出一支香菸,「啪」一打火機,冒出一股簇亮的火焰。村長道:「那天和你爹說話,也沒聽你爹說起你,怎麼突然回來了?」鄢翠枝笑道:「村長叔看你說的,人家閨女想家了,總不能一輩子待在城裡。」村長和藹一地笑,將煙猛吸一口,深深地吸入鼻腔。村長問:「孩子也抱來了?」我說:「嗯!抱來了。都三個月了。」村長打量我,心裡卻狐疑地猜想:這閨女孩子才仨月,就帶上回家了,也真有膽魄。鄢翠枝道:「村長你還沒見,那靈童長得甭說有多可愛了。虎頭虎腦,大眼大耳的,唏唏,真像觀音座下的送財童子。」村長聽了,不自覺得望了望玲瓏,情不自禁地問我:「還沒去鐵柱家吧?你應該瞧瞧他爹娘和桃仙。」鄢翠枝知道村長一直憐憫鐵柱,再看我臉色微沉,身子僵定不動,於是圜話道:「雖說鐵柱家由村長照應,但必竟少個當家的。孫桃仙又有病,一家日子過得挺寒磣。」我目光盈閃,鼻子輕輕一觸,耳朵上戴的蝶紋金流蘇耳墜不停地抖動。村長深知我、葆君與鐵柱的感情,心裡不忍,遂言不由衷地信口說了一句。鄢翠枝眉梢上揚,嘴角一勾,淒笑道:「鐵柱哥真可憐,英年早逝。孫桃仙哪能扛得住這種打擊。唉!」我努力調整心緒,讓自己一顆顫顫而戰的心臟緩穩下來。「淑茵,咋可說好了,改明個兒來我家作客。」鄢翠枝抬手搭起一個涼棚姿勢,向遠處碧綠的田地一望,氣昂昂地說:「我先去看看二狗蛋究竟有沒有幹活,那沒頭蠅整天不省心。」說完,哼著小歌而去,留下我和村長立在路畔。路畔長滿菅茅,蒼碧的枝莖上,逗留一隻蜻蜓。玲瓏發現了,躡手躡腳地上前逮。村長問:「你們大概要住幾天?」我回道:「半個月!」村長又問:「上官家沒有專人來送你?」我顰首頓額,回道:「香墅嶺事務繁多,大家都忙。」
第一三二章 黃仲郎毒蒺侵身
我從瓜蔓田返回家中,一輪紅日已噴薄而出,高懸蒼穹之上。從籬笆間隙冒出的叢叢蘆葦,搖曳白絨絨的花蕊。一隻黃鶯落在大榆樹上,四下張望。我隨手從枝上摘下一枚將熟的肉杏攥在手心裡。正要進屋,一個頭髮蓬鬆、凌亂地貼在臉頰上的女孩,從廢棄已久的一間置著石碾子茅房中嗚嗚走出來。她即將長出一嘴齔牙,竟有幾分面熟,依憑直覺,我猜測她應該是金瑣。於是我蹲下身整了整金瑣襤褸的衣衫,將攥在手心的肉杏遞給她。一回眸,黃靜婷悄無聲息佇立身後。
旦見黃靜婷:一身織暗花竹葉錦緞蓬蓬裙,四肢勻稱,裸露在外。她長發披垂,發梢微微漂黃打鬈。眉若柳葉,目如點漆,高高的鼻樑下,一張櫻桃小口,塗著微亮唇膏。胸襟上,一束秋葵艷艷奪目,色白,近蒂處微綠,璃瓷色白心,心外有紫暈。胸前掛著層層疊疊波希米亞珍珠串成的念珠項鍊,顆顆圓潤透出碧綠色澤。而周身噴灑的法國香水味,丈米之外便可嗅出。當真是娥眉一轉姿態妖,舉止嫻靜意裊裊。尤其臂膀上挎著一隻英式軟包,使她增添幾分神密之感。
黃靜婷盈步走近,輕拍我的肩膀,用一根指頭戳了戳胸脯,「咦」了一聲:「妹妹可比之前豐腴了。瞧,一身臃腫的贅肉。」我回道:「靜婷姐何苦取笑我?還不是因有了靈童,才像褪光毛的母雞了嘛。」黃靜婷一抿薄唇,極富女人味兒,悠聲道:「妹夫呢,沒有一起來嗎?」說著,向房屋望了望。我睫毛輕眨,像看著一個T台模特一樣,凝視著黃靜婷,心裡感慨萬分。我說:「他沒來!我和葆君一起來的。」黃靜婷關切地問:「那靈童抱來了嗎?」「嗯!」我低聲應道。「怎麼,看上去情緒不好,」她摟住我的身子,一面和我往屋裡走,「你給上官黎生了兒子,他一定非常高興,是嗎?」黃靜婷見我從頭上取下西湖水色的蒙頭紗,瘦腮搽雪,黑眼無神,一見之下,取笑道:「上官家如何對待你的,身子發胖像木桶,臉龐卻瘦得像漏斗,唉呀呀,怎這樣委屈你?」正說話呢,上官靈童一聲悽厲地嚎哭開了。我們趕忙走進屋,靈童躺在炕上像只羊糕一樣乾嚎,娘正替換尿褯子,不抬頭地問:「尿褯濕了,我換下來洗洗。茵茵你怎麼回來了?」我笑道:「爹不讓我幹活。」黃靜婷燦燦笑著,用手寵逗上官靈童:「一個生完孩子的人,豈能幹活哩。要是我說,就該安安穩穩坐享幾月。哦,靈童,你說對嗎?」上官靈童見有人招逗,立時轉啼為笑。娘說:「孩子最喜人招逗,聽笑得有多歡暢。」黃靜婷笑道:「白白胖胖的,你真是黃家的驕傲哩。」黃靜婷坐在炕沿上,疼愛的哄慰靈童,我則坐在屋外,洗一件玉色煙蘿針織小衫。陽光明媚,有一層輕淡霧裊罩在身邊。一陣驟風疾過,吹得樹葉簌簌亂響。籬笆牆邊的杏樹上,結滿了將紅未紅的杏子,斑斑駁駁的光影穿過濃蔭照在地面上。正低頭洗衣裳呢,身邊踏踏地走過一人。抬頭一望,原是鐵柱爹。「叔,」我直起嗓子喚了一聲,「我是茵茵!」鐵柱爹一驚,站下腳步凝目而望,發現果真是我。「原來是茵茵。」他有些遲鈍地盯著看了許久,「怎麼胖成這樣?八成是生完孩子的原故。」我面色微蘊,臉孔上有一絲緋紅,笑道:「生了!我把靈童帶來了。」鐵柱爹深感意外,回眸向我家屋裡探了探:「孩子也帶來了?」「嗯!」我使勁點頭,將玉色煙蘿針織小衫從盆里拎起來,「葆君也來了,現在瓜田钁草呢。」我娘聽見說話,抱著上官靈童走出屋。一望見鐵柱他爹,立刻笑顫顫地說:「鐵柱他爹,瞧,茵茵帶來的孩子,叫靈童。」鐵柱爹走近,掀起襁褓瞅了一眼。「好!好!是個帶靶的種。」說著,眼中竟含著一包熱淚。「幾個月了?」他又問。我娘回道:「仨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