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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翌日,窗外傳來一陣麻雀歡悅的嘰嘰喳喳聲。一縷陽光照耀在牆上一副斑駁的繡畫上。我躺在炕上毫無睡起的意願。屋裡活躍著忙碌的身影,我娘摟著上官靈童立在炕下,不時責怪我給孩子餵奶。我伸了伸懶腰,打著哈欠,坐起身。堂屋小窗下,葆君在一針一線繡圖,纖指迂繞,針針穿梭。我從炕上起來,趕忙給靈童餵了奶。待坐定下來,悉心裝飾自己時,太陽已照上房檐,射滿整座籬院。我拿出眉筆匣子,將眉毛進行細緻勾染。我長長的眼睫毛忽閃忽閃,朱唇不染自紅,膚白如瓷,透出一片淡薄的胭脂色。我挽起頭髮,兩鬢不留髮痕,耳朵上方各卡一個玳瑁梳子。做完這一切,以為大功告成,但娘卻說:「回家更要注意形象,別讓村里人嘁嘁促促地說你不修邊幅。」這般地,我只能在耳垂上戴上蝶紋金流蘇長耳墜,右手指頭上戴一個碧璽戒指,手腕上戴一個赤金石榴瘦細金鐲。我直起身,輕慫了娘一眼:「娘,這樣行了吧?你總是嘮叨我。」我娘上下打量,嗔叫起來:「穿哪件衣裳,瞞不成就穿身上這件?」葆君聽到了,說:「娘,你別管了,身子是她自己的,該怎樣,不該怎樣,她心裡比誰也清楚。」無耐之下,我脫了身上的煙柳色輕羅衣衫,找出一件蕾絲冰衫,前襟壓一條碎紋鳶尾花飾,將它穿在身上。「娘,只能穿這件了,好看嗎?」我讓娘給參謀。我娘抱著孩子,用餘光輕瞥,幽幽地道:「還行,就怕鄉下塵土大,這件白色的不耐髒。」我四顧一望,發現爹不在身旁,就問娘:「爹呢?」娘笑道:「早已進瓜田裡了。早上餵過羊,餵過豬,一個人去了。」葆君停下手中刺繡,笑道:「姐,一會兒咱們也進瓜田裡瞧瞧吧。」我回道:「行呀!」我們吃完了早餐,我披上一條西湖水色的蒙頭紗,拿上娘給準備的鐵钁和一壺磚茶水,隨葆君下地了。一到瓜地上,滿眼瓜蔓碧海,在太陽的金芒下層層疊疊,緊緊覆蓋地表。近四十畝瓜地,僅有爹一個人佝僂腰在當中忙活。「爹,」葆君揮了揮手。爹大聲回道:「葆君、茵茵,你們怎麼來了?」我和葆君走上前,見他大汗淋漓,正在鏟荒草和毒蒺藜,趕忙幫他鏟。爹勸我說:「茵茵,你還是趕快回家吧,你奶孩子,哪能出這個力氣。」葆君也道:「姐,你還是回屋吧,有我一個人就夠了。」我一聽之下,只得領命。爹說:「你先回去,後個兒村裡有祭灶活動,那天你去參加。」我急蹙地問:「祭灶?」爹道:「茵茵你忘記了?每遇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之日,五村一戶,各辦三牲花果,前去祭灶,以保四時清吉、五穀豐登、六畜茂盛。」我懵懂地應了,放下鐵钁往家返。

    天高雲淡,一團白雲浮蕩在天際。濃蔭密林處,有鳥雀清脆啼嚦。我哼唱《相思闕》:「你若像雲霞,我就是一朵相思花,生在幽谷深澗中,獨自散發清香。你若像溪流,我就是一座小屋,佇立在路邊茅草中,等候路人光臨歇腳。你若像姑娘,我就是一枝含羞草,長在園中花畹中,由你來採擷。你若像荊棘,我就是一個農夫,拿著鐮刀割除它,讓我親愛的妹妹經過。」正當我在田塍上走得歡暢,倪二狗從一株辛荑樹下颭閃了出來。旦見倪二狗:闊臉權腮,橫眉微擰,似笑非笑。上身穿鴛鴦格瘦窄長衫,下穿寬大灌風的條絨褲,一雙明黃運動鞋鮮亮的映入我的眼帘。「咦」,倪二狗愣了一愣,回臉瞧瞧,「怎麼是淑茵嗎?」他站住腳,熱切地望我。我輕輕斜視,哼了一聲,想要繞身而過。「噯,淑茵你站下!」他一縱個步叉腰攔住了我。我淡漠地問:「你想幹嘛?」倪二狗將手裡拿的一件黑藍色長袖大褂往肩上一撩,笑道:「原以為看錯人啦,果真是淑茵。喔,你是何時回來的?」我目光躲避,正朝遠處望,心裡惶惶憤恨。倪二狗見我不回話,反倒齜牙咧嘴地囂張起來:「你總拿高姿態鄙薄人。我二狗蛋又不是見不得人。淑茵,自打你們姐妹回了杭州,我還常常想念你們哩。」「哼,你算了吧!整天遊手好閒,不務正業。」我注視著他,連譏帶諷地說:「昨天晚上鄢翠枝來過我家,難道她沒給你說?」倪二狗一聽,雙眉一緊,眼眸一亮。「沒啊,她沒有給我說。」倪二狗用手抓撓背上痒痒,緊接著一跺腳,道:「我那婆娘咋不給我說一聲呢。」我見倪二狗說話咄咄逼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反而有些畏葸不前。我臉色沉鬱,條件反射似地抖抖衣襟,恨哧道:「再別煩人,行了,我要走了。」說完,邁開腿往一邊走。倪二狗定定地望了許久,喉嚨里咕嘟不停,最後慨嘆地轉身而去。

    我剛走出數米之遙,猛然又同鄢翠枝撞上了。旦見鄢翠枝:一身印藍花布長衫長褲,扎一根粗粗的麻花辮,辮尾系根紅繩,左右翹目而視。她身量未全,青胥素麵,微帶暗黃,只一雙杏仁眼兒滾圓滾圓,十分靈動的清亮。「噯喲,怎麼是淑茵?」她驀地一驚,訝異不已。我清淺的目光,使我撫過撫風搖曳的蘆荻,撫過綠翠疊疊的青山,撫過波瀾跌宕的河水,緩緩露出一抹溫柔笑意。而她,一臉感嘆,神色像個羞瑟的新娘,望著我似乎有一絲忐忑。我嘴角漫上輕輕怨意,笑道:「我若沒看錯,你肯定是在找二狗蛋吧?諾,」我向身後指了指。鄢翠枝看了眼,走近我,掀起我頭上披的一條西湖水色的蒙頭紗,撫摸上面凸淺的花紋。鄢翠枝說:「這條蒙頭紗從哪兒買來?真價漂亮。」「從杭州買的,一條五百塊。」我帶著一抹驕傲、得意、自滿的口吻說:「看來你很喜歡?」鄢翠枝一聽,忙擺手:「不,不!我就是問問。你不知道,鄉下蚊蚋成災,我一直想買一條這樣的蒙頭紗呢,可惜沒買到。」我巧笑嫣然,目光里充滿同情。「鄉下最適合用它!」我軟聲軟語道,「你若是真喜歡,我回杭州時,把它送給你。」鄢翠枝聽了驚喜地凝目望我,一時啞然無語。好半天,笑道:「富漢子不知窮漢子餓。我是在找他呢,農田裡的活忙得人頭倒蒜,我怕他不幹活兒,又躲在哪處納涼休憩去了。」我們正說話呢,遠遠跑來一個孩子。鄢翠枝一瞧,笑道:「瞧,玲瓏來了。村長家的孩子膽大,整天在外面亂跑。」玲瓏跑了過來,我一看,紅臉蛋兒,長梭眼兒,兩隻麻杆樣的臂膀,胸前罩一件貓撲蝶的涎襟。鄢翠枝問:「玲瓏,你咋跑到這裡來了?」玲瓏擠眼一笑,露出兩個酒窩,一口白牙閃著瓷亮。「我娘說了,讓我來找爸。」鄢翠枝見玲瓏虎頭虎腦,甚是好玩,逗趣道:「你呀,小心這片林子裡竄出條大灰狼,那狼牙有這麼長,那狼嘴有這麼大,一口就能把你吞進肚子裡。」玲瓏眨著雙眼,一動不動聽完後,直搖頭:「我娘說了,鄉下沒有大灰狼,你在唬我。」說完,登、登、登一溜煙消失了。鄢翠枝發現沒能唬住玲瓏,雙眸里露出一絲慈愛。噘嘴一笑,對我說:「改明個兒來我家,我給你殺只雞、宰只兔,讓你美美吃一頓。」我望著笑了笑,一迭連聲地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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