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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晚上,天際浮雲包圍金黃月輪,荷塘里的菰葉菱角清香肆溢,疏光淡影,波光粼粼,全籠罩在一片銀色的光暈里。上官仁雙眉緊瑣,高翹一條腿坐於客廳里,身邊是副廠長王瑞賀。客廳里有一張橢圓的橡木大餐桌,四周十把皮椅。椅子上坐著秦嗣嗣、姒丹翬和另外兩個年紀稍輕的女工。在他們頭頂上方,低垂一盞枝形吊燈,仿古色古韻,做成蠟燭狀的燈泡。兩面窗上是扣紗窗簾,還有一層平絨帶流蘇窗幔。我一手抱上官靈童,一手輕輕解開攏束的窗簾。只聽上官仁抱怨道:「簡直無法無天,簡直膽大妄為。一個十七歲的姑娘,怎麼可以亂搞,還把孩子生在山莊茅廁里。讓外人以為,我上官仁建廠無方,管人無法。」王瑞賀捧著一盞香壺給上官仁的杯里倒咖啡,問道:「阿蓉年紀小,恐怕根本不懂人情世故。依先生看,怎麼處理這件事?」上官仁咬牙切齒,氣得吹鬍子瞪眼,氣昂昂地說:「告訴阿蓉,休息兩天,身子好些以後,趕緊捲鋪蓋走人。」未等王瑞賀說話,姒丹翬道:「先生,我問過阿蓉了。她說自己深受蒙蔽,讓壞人欺騙了,所以有了孩子。」上官仁鼻子輕「哧」了一聲,一彈菸灰,質問道:「那她咋就不明白這裡是山莊、香墅嶺。哪怕把孩子生在外面,讓人撿走,讓狗吃了,也比這乾淨。」秦嗣嗣垂頭靜靜傾聽,阿蓉棄嬰之事,令她深感傷痛。若在以往,她們相聊甚歡,絲毫沒看出阿蓉是有孕之人。上官仁問:「阿蓉懷孕,難道你們未發現任何跡象嗎?」秦嗣嗣一皺額頭,研判半晌,期期艾艾道:「先生,阿蓉是個性格內象的姑娘,平常生活在一起,並未見什麼異常跡象。」上官仁掐滅菸蒂,再次點燃一支,銜在嘴裡猛吸。姒丹翬「咦」了一聲,嗔奇地說:「我倒想起來了,難怪三月之前,阿蓉總在喝一種苦楝籽水,聽說那水有打胎的效果。」秦嗣嗣道:「不錯!她是喝了苦楝籽水,只說瀉火,我也沒當回事問。」上官仁望了望我和懷裡的上官靈童,想起苦命棄嬰,問姒丹翬:「那孩子怎麼樣了?有沒有給餵過奶?」姒丹翬回道:「阿蓉拒絕給孩子餵奶。姐妹們想辦法給灌了奶粉。」上官仁悵然若失,埋怨道:「必竟是自己的親身骨肉嘛,怎麼可以這樣。」王瑞賀問:「那阿蓉怎麼辦?」上官仁說:「明天警察會來,她肯定將承擔法律責任。再說我也說過了,讓她另謀出路吧。」
月色悽美,海棠幽香。暄鬧一天的香墅嶺寂靜下來。上官仁躺在床上無法睡眠,他揣摩著紡織廠員工對阿蓉的想法,對自己的想法,一種愧疚之感深深襲上心間。
第一二七章 查棄嬰驚動公安
微風吹來,芭蕉樹歡快地拍打著油亮的葉片,合歡樹搖曳著孔雀羽毛般的枝條,垂柳擺動輕柔的長裙,幾乎垂到了荼蘼架一旁的路椅上。綠色世界裡,已經早早地響起了第一聲蟬鳴。我抱著上官靈童走出雪瓊樓,一眼望見樓門前一道影壁四周花草葳蓐,蒼翠欲滴。
剛剛走了兩步,驀然,兩位警察自藕香榭里款款走來。警察未走近,高聲問:「請問誰是阿蓉?」我溘然慌張,但鎮定心神,抬手指劃道:「那邊,竹茅樓里。」警察聞知,隨即大步溜星地朝竹茅樓而去。我心中一惶,抱緊靈童前往毓秀樓。一路走,旦望見到處放射著明媚的暖光,到處渲染著五顏的色彩,到處啁啾著悅耳的鳥聲,到處飄蕩著牡丹的香馨。身邊景致幽翠,恰似一副渾然天成的水墨粉彩畫。闕美娟取下晾曬的衣裳,從紫藤樹下返回,將要走入毓秀樓,恰巧同我撞上了。「美娟,」我喚了一聲,「快找上官先生,說有警察聞訊前來,正在竹茅樓。」闕美娟聽了,匆匆尋找上官仁。我則緊抱上官靈童好奇地走向竹茅樓。未等靠近,一大群女工蜂擁而來,簇守在竹茅樓前。有女工低語:「警察來了,快瞧,肯定去找阿蓉了。」話音未落,警察果真從竹茅樓裡帶出阿蓉。眾人一望,阿蓉身著詫紫長袖衫,長髮披肩,眉間緊蹙。「你棄嬰產子的地方在哪裡?」警察毫不留情地一推阿蓉,慫恿她指認現場。阿蓉面露羞慚,一臉憂傷,一聲不吭地走進茅廁。警察問:「女嬰是在這裡產下的嗎?」阿蓉緊咬嘴唇,輕輕點頭。警察拿出數位相機,一疊連聲「咔嚓」地拍了幾張照。我四下睃視,眾工友圍聚茅廁周圍,擠擠挨挨,熙熙攘攘地小聲竊論:「真不知羞恥,把孩子生在茅廁。」阿蓉滿頭長髮輕遮於兩頰上,掩面抽泣。警察又問:「孩子的生父是誰?你這是犯法行為,必須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你明白嗎?」阿蓉靜靜地立在茅廁邊,只顧低泣,沒有回答警察的問話。此時,上官仁急忙趕來,看見警察帶著阿蓉指認現場,同他們握了手,臉膛上露出尷尬的笑容,道:「警察同志,你們好!」警察板著臉,嚴肅地道:「你的工人已觸犯法律,如果判罪,將是棄嬰罪。」上官仁望了望阿蓉,臉孔枯黃,涕淚橫流,兩腿因膽怯不停地觳觫打抖。上官仁道:「阿蓉,警察的話你聽到了嗎?你已犯法,你是在作孽。現在惟一能減輕你罪責的辦法,就是坦白交待。」阿蓉閉口不言,警察問:「嬰兒呢?」話未完,姒丹翬裹著襁褓,抱出孩子。警察瞧了一眼孩子,胖嘟嘟,粉乎乎,樣子倒瞞可愛,笑道:「好在孩子沒事,孩子是無辜的。」姒丹翬抱著啼哭不止的棄嬰,不知所措地問警察:「阿蓉不給孩子餵奶,孩子餓得呱呱叫,警察同志,你們要抱走孩子嗎?」警察看著孩子,憤慨地怒斥阿蓉:「你這個女人為何如此狠毒,究竟是你的親骨肉,快,給孩子餵口奶,我們帶你回警察局。」阿蓉用手遮護面龐,生怕被人指指點點,說三道四。警察喝了兩聲,才慢吞吞走近孩子。眾目睽睽之下,阿蓉掀起詫紫長袖衫,不甚情願地給孩子餵奶。我佇立姒丹翬身後,目睹阿蓉的一舉一動,心裡感慨淒傷。一隻麻雀撲棱翅膀落在黃桷樹上,唧唧喳喳幾聲。蜻蜓立在一尊廢棄的石獅子上。石榴花瓣,亂落在茅樓東西。榆柳枝條,斜垂在茅廁南北。幾叢蘭蕙綠芬芬,數株牡丹香艷艷。但,最令人無法容忍的,是眾人圍聚在茅廁四周,暄嘩之間,總能嗅出一陣泔水和屎尿混合的騷臭味。此時,女工們眼望阿蓉飽含母性的一刻,全都鴉雀無聲。只有個別男工友,看見阿蓉給嬰兒餵奶,賊眉鼠臉,笑不攏嘴。警察一直等阿蓉給孩子餵飽奶,抱上棄嬰,帶著阿蓉走出香墅嶺奔向警察局。姒丹翬對我說:「昨夜,阿蓉哭了一夜,好說歹說,才勸好她。」秦嗣嗣說:「阿蓉真傻,做出這種荒唐之事,現在又觸犯法律,實在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