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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當晚,因為我的拒理力爭,上官靈童的去留問題被暫時擱置。但是,並不是說上官家族就此罷休,反倒是由於我的堅決態度,竟成為他們針鋒相對的對象。一時之間,我和上官靈童成了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們時時刻刻因我們母子倆警覺起來。時光如梭,一個禮拜過去了。每天,我都以淚洗面,生怕上官家族做出重大的、不利於我和上官靈童的決定。也生怕上官靈童會再犯痙攣,突發病症。
一日,我抱著上官靈童佇足迴廊上,旦望見:暖風蕩蕩穿園過,千枝擺動。霧氣瀟瀟來徑苑,萬花飄搖。紫藤橫逸架塘沿,草茵如密絨綠芽。刮折牡丹欄檻下,吹歪芍藥臥欄邊。感喟之際,我隨口吟道:「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欄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無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正獨自潸然淚下,上官嫦急步跑來。
旦見上官嫦:一襲輕羅小縐裙,裙裾下圍是層層密密的繁繡花案。兩隻羊脂白玉般的臂膀,勻稱有致,戴一串繞匝三圈的紅瑪瑙石鏈。一隻手上拿著描金退光拜匣,面露憂光逕自而來。上官嫦難堪地一笑,道:「嫂嫂原來在這兒,害得我尋你好苦。」我眸中炯炯微傷,勉強笑道:「這幾日愈加心慌,出來透口氣。」我凝眸一看,見她瘦臉如鵝卵,朱唇一點紅。兩撇細眉彎似柳葉,兩眸之上睫毛長翹。兩條美腿,腳上穿一雙咖啡色皮靴,使得身材愈加欣長勻稱。我又說:「今日這般漂亮,想必是要返校了?」上官嫦輕撩秀髮,十指尖尖皆塗以紅色寇丹。上官嫦道:「嫂嫂好眼力,一會兒我就要回學校。我惦念靈童,還想再看一眼。」我應著把上官靈童遞給她。不曾想到,上官靈童一看見上官嫦,露出兩隻酒窩咯咯地傻笑,活像一隻雛鳥得到了賜給的食物,乖巧可愛。「靈童,姑姑要走了。來看看你。你千萬要聽話,別哭別鬧。」她殷殷訴說著,未了,眸中擠出一絲淚。我由衷怫嘆道:「孩子命苦,若是不能治好病疾,恐怕將來的去留問題無法保證。」上官嫦含淚緘默,回道:「必竟是上官家族的一息血脈,怎麼能隨便定奪他的命運。」說話時,上官靈童唇角吐出奶水,我只得拿絹帕一點點揩試。「靈童是無辜的,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他受罪。」我的幾句話,頓時使上官嫦動了惻隱之心,她眉目一攢,悵聲道:「嫂嫂,你僅管撫育好靈童,我和你『榮辱與共』。我哥那喉長氣短的話不代表上官家,你要把持住自己。」花園裡,飛舞蠓蟲落在我的頭髮上。上官嫦揮袖擋了一會兒,道:「嫂嫂,抱上靈童回樓吧,你瞧蠓蟲,真討人厭!」我也正覺得腰膝酸軟,只能傷婉憾恨地轉身離開。
一連幾天,也沒見上官黎的身影。獨守空閨,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淒涼和無助。晚風吹盪,送來一陣梔子和薔薇的香氣。餘暉漫灑一室,顯出幾分溫馨。我坐在床邊懷抱上官靈童,將要給他餵奶,聽見上官黎回來了。「老子作孽,生下一個差嗆人意的病死鬼嗎?真是上輩子欠誰的債?」他一頭闖入臥房,人蔫得霜殺一般,蓬頭垢面,人不人鬼不鬼。我大聲嬌斥:「黎哥,你聲音小點,不要嚇著靈童。」坐在椅子上,上官黎咕嚕地喝一口茶,用指甲刀嚁嚁地刮五個指頭尖的骨片。上官黎輕哼一聲,嘟囔怪怨:「早知道就不該要孽種,誰想現在好了,送又送不出,治又治不好,活活要拖累死老子。」我一聽,立時覺得心裡寒恨,感到一股冷氣侵砭肌骨。沒有心肝脾肺的夫啊,怎能說出這種有悖常倫、人情道理的歪話?無論如何,上官靈童是你的親身骨肉,總不能拒之門外吧?上官黎專注地修剪指甲,對我不聞不問。我垂頭喪氣輕聲啼哭,一旁上官靈童也嗷嗷地哭,整個房間充溢著悲愴的調子。我一面傷心地痛泣,一面輕拍上官靈童的胸脯,上官黎「豁」地一聲直起身:「哭,哭什麼呢?大人小孩沒有一個讓人清閒。」鼻子哼了一聲,一甩手,奪門而出。上官黎走出沒一會兒,葆君隨之走進。一進門,看見我坐在臥房哭喪著臉。「姐,」她憤然一怔,走過來問:「姐夫惹你生氣了?」我一聲不吭,只顧哄睡上官靈童。青薄絲綢質地的紗帳垂在床頭,一盤蚊香將要燃滅。「上官靈童的病,他們怎麼說?」葆君說著,木然地坐在一邊。我解下身上的棗紅奶襖,換穿一件綠羅綢襟裳。「妹妹,拿去給姐洗洗,姐實在沒那心思。」我移過話題,把襖子扔給她。葆君目光一瞥,見桌上擱著一碗紅豆臆米粥,怪怨我,說:「怎麼沒喝稀粥嗎?姐,不吃飯哪來的奶水?」我擤了擤鼻涕:「那是中午的粥。」葆君疑惑地望望窗外,暮色漸籠,山莊闃靜,不時傳來一隻夜鶯囀脆的啼叫,又問:「晚飯還沒吃嗎?姐你坐著,我給你盛飯去。」她站起身,我卻拉住,悵悵地說:「別盛飯來了。姐不想吃。」葆君道:「不吃飯怎麼能行,你要奶靈童哩。」
正說話呢,闕美娟送來了晚飯,擱在桌上,是千篇一律的紅糖米粥,外加四碟小菜:滷雞脯、糟鵪鶉、香熏蘿蔔和油鹽炒枸杞芽兒。闕美娟走近,笑道:「淑茵小姐,夫人讓你多吃一些。」我輕眸望她,有一絲感激、有一絲無語,回道:「美娟,你擱下,我餓了就會吃。」葆君勸慰我,說:「你要為靈童考慮,別餓著了他。」我哀漠地點頭,心境枯索。回頭望床上的上官靈童,正闔眼輕酣而睡。闕美娟說:「聽夫人講,要聯繫醫院給靈童看病呢。小姐,這可是件好事。」她的話讓我眼前倏忽一亮,急忙問:「夫人真這麼說?」闕美娟笑道:「嗯!先生和夫人也很著急,給你們想辦法呢。」葆君聽完,一臉喜色,笑道:「姐,我就是說嘛,上官家族的人不會絕情絕義。」我訥訥地點頭,這個消息無疑使我愁懷頓開,拿起筷子,夾起香熏蘿蔔,街在嘴裡慢慢嚼。闕美娟道:「鳳姐說,明日給你再添幾樣小菜,怕你天天吃,吃得厭膩了。」我眼含熱淚,品嘗小菜,一口氣喝完稀粥,心裡踏實多了。我說:「鳳姐真是有心。其實,四碟小菜夠吃了。」葆君笑道:「姐,不是也怕你厭膩嘛。」闕美娟收拾碗盤,葆君則坐在床邊凝視上官靈童。葆君笑道:「倘若上官家族肯接納,靈童的降世就是不幸中的萬幸。靈童啊,靈童!你有一位好母親,一定不會讓你受罪。」闕美娟眉梢一挑,笑道:「上官靈童必竟是無辜的,誰讓蕭老太太和上官先生都患有心臟病哩,這個責任他們要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