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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第一二四章 香墅嶺眾賓蒞臨
且說毓秀樓內眾人摸牌擲骰,猜拳行令,一直玩樂至凌晨二時許。我抱著上官靈童在闕美娟打傘護送下,在一抹幽暗淒冷的夜色里,早已走入雪瓊樓。夜已深沉,雨聲嘈嘈依舊。擱下熟睡中的上官靈童,發現一扇玻璃窗大暢著,一絲急嗖嗖的夜風拂動綃紗窗幔,一陣一陣地掀起又落下。睏倦襲來,輕輕一抬手,取下髻上髮釵,將頭髮鬆鬆地垂落。將要上床,又瞥了眼四周。
牆上,掛著一副凌波曲孫瑛如女士囑題《吹笛仕女》畫,畫中一闕短詞:「西風露零,高樓笛聲。無端吹起離情,落梧桐葉輕。三更五更,雲窗未扃。小蟾斜影分明,掛欄杆正平。」畫裡,兩個應景女子,描眉畫眼,傅粉施朱,品竹彈絲,皆梳一個纏髻兒,著一件扣身衫子。由於要為上官靈童慶賀滿月,廳堂皆是全新擺飾。門懸彩繡,地襯紅氈。喜字居堂,福壽襯應。異香馥郁,奇品新鮮。名貴野參,千年靈芝。琥珀杯、玻璃盞、鑲金點翠。黃金盤、白玉碗、嵌錦花纏。兼有那紅綢綠緞彩錦繡,靈檀書齋燈籠照。
感到倦意深襲而來,我正想俯身躺下,驀然,從洗漱間走出一個人。那人步履輕柔,若不是房間靜謐,恐怕覺然聽不出任何響動。我一回頭,他就像個蹀躞的幽靈,裹著上官黎的一件明黃繡龍睡袍,一手用毛巾抹著濕漉漉的頭髮,衝著我不懷好意地傻笑。旦見他五官輪廓分明,劍眉入鬢,目秀而威,光仰點漆,鼻準豐隆,兩頰外鼓(《麻衣相經》上名為伏犀福臉)。左腕上,戴一隻螢光爍目VacheronConstantin的名表,食指間拈一支香菸,那神情洋洋得意,美若謫仙。「你……是誰?」我著實一驚,慌張地問道。那人一臉淡然,兩隻雙棱眼直撅撅地望著,看不出分毫主賓身份,笑道:「嫂嫂,我是魏欣,先前來找過上官黎。」我分辨他的訴說,那模樣活像房間的主人。
魏欣露出兩隻白皙粗實的臂膀,趿拉拖鞋,聲音渾厚帶磁。而我緊張得語無倫次,氣詫不止,回道:「那……那你是怎麼進來的?」魏欣揉搓濕發,瞞不在乎地笑道:「是黎哥帶我來的。」我隨之一想,先前在毓秀樓宴客廳里,上官黎確實半晌沒回來。此時,他開始在房中悠閒踱步,坐在案幾邊,拿起一杯香茶釅釅地喝開了。「茶烹的不賴,嫂嫂也來嘗嘗。」他嬉皮笑臉,不甚將杯沿碰在案几上。我則一臉惶然,我笨拙地語言已出賣了內向斂靜的性格。「嫂嫂,不會介意吧,我和黎哥的關係非同一般,以後你就知道了。不瞞你說,我是走投無路……」他一字一語道。我哭笑不得,真想立即將上官黎斥罵一通,更想將眼前厚顏無恥的潑皮攆出門。我定定垂手站著,目光凝成兩束幽光,一時間茫無頭緒。我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了這個細節,總之,我的心裡充滿不信任感。無聲地對峙中,雨聲嘎然而止。我悄悄坐在床邊,一面悉心照看靈童,一面觀察他在房裡的任何舉動。
魏欣說:「嫂嫂家布置的高端大氣上檔次。我正好沾染些喜慶哩。」我靜靜沉思,根本無心搭理。一陣陣倦怠襲來,有那麼一會兒,我驀地閉住雙眸,偷憩幾分鐘。一直坐熬了兩個時辰,方傳來上官黎的腳步聲。他打開房門,魏欣立刻迎上前,粗聲粗氣地問:「晚宴結束了?好兄弟,我攪擾嫂嫂了。」上官黎醉醺醺地一擺手,大義凜然地笑道:「何來攪擾?兄弟有難,當全力相救。」魏欣隨他坐下,兩人如隔三秋般地攀談。又過了一個時辰,我終於忍無可忍,微嗔帶怨地問上官黎:「黎哥,難道要你的朋友過夜嗎?明天是上官靈童的滿月之日,還有一堆事情哩。」上官黎輕輕一瞥,見我直視著,笑道:「你催什麼呢,我朋友難得來一回,我要同他聊一會兒,你若是困了,先休息好了。」他的聲音凝重堅定,讓人毫無反駁的餘地,他的眼神輕薄淡漠,毫無疼惜之意。返回臥室,我看了一眼酣睡的上官靈童,頭躺在玫瑰芍藥花瓣裝的新荷色夾紗彈花枕頭上。我身疲力乏,合衣睡於一旁。
晨光熹微如霧,空氣中隱約有艾草的芬芳和清新水氣。一早醒來,我發現上官黎不在身旁,赤腳在房中搜尋一遭,也未發現他的影子。想起昨夜那個叫魏欣的人,心下斷定,他們肯定結伴出門了。闕美娟將上官靈童抱進毓秀樓,給蕭老太太逗趣兒。我一個人走入山莊裡。
炎夏燥熱,人多伏憩。柔爽的暖風徐徐吹拂帶來荷葉蘆荻的清香。天空碧藍澄澈如一方上好的琉璃翠,綿白的雲似絮輕淺的浮夢,蟬鳴稀疏,海棠花開得如滿樹輕羽一般在風中輕輕招搖。荷塘畔,一樹紫藤自水邊樹枝上纏繞著橫逸而出,幾隻灰白鳥雀撲稜稜從樹梢飛下來。而在一堆茂密青翠的篁竹中,一群女工坐在參差嶙峋的山石上鬥草簪花、描鸞刺鳳、淺吟悄唱,仿佛閒散開心的樣子。
我漫步走近,未待開口,秦嗣嗣垂擺一身輕羅白衣裙,盈囀笑道:「喲,淑茵姐來了。」隨之,姒丹翬和沙棘花也簇攏上來。旦見姒丹翬:高挽秀髮,以紅絲帶環圈束之。上身一件針織衫上有展翼欲飛的蝴蝶,輕觸於草枝上。姒丹翬笑臉相迎,眉間似有一股輕愁薄怨,將嬌好的臉蛾映托的無比蘊致,笑道:「近半個多月,妹妹們未見姐姐的身影,想必姐姐在毓秀樓撫育上官靈童哩。」我輕顰一笑,長長的睫毛閃爍憂傷,無耐地笑道:「是呀,靈童折騰人,一天到晚不讓人省心。再說他爸爸向來喜歡熱鬧,守不慣家裡閒逸,只有我從早到晚照料。」沙棘花問:「聽說靈童滿月了,山莊要宴請貴客?」其餘年紀稍小的女工好奇之餘紛紛近前打探。我嗤聲一笑,算是回答了。轉而,溫婉地問道:「妹妹們在做什麼事?讓我瞧瞧。」話音一落,有女工捧出白絹讓我過目:「淑茵小姐,這是我繡的《隔簾花影》仕女圖。」我用手接住,細細一瞧,旦見繡圖新穎美妙,皎紗線穿插合理,圖景清新妙麗,實為難得,脫口贊道:「妹妹年芳幾何,怎有如此纖巧技藝呢?」那女工毫不做作,嬌聲細語道:「妹妹年已十七,一月之前來。望姐姐抬舉。」秦嗣嗣笑道:「你別瞧她年紀小,琴棋書畫、針織女紅無所不通。」我笑道:「妹妹才情過人,卻高飛不得,落於此處,他人如何知曉?」沙棘花道:「淑茵小姐有所不知,她已是紡織廠的文藝骨幹,大凡笙歌舞樂的活動,全由她操持。」大約站了一會兒,我想起上官靈童,只怕又在哭鬧,喚上姒丹翬走向毓秀樓。姒丹翬笑道:「淑茵姐,今天要來客人,貴賓眾多,肯定也想看看上官靈童呢。」我望著腳下修徹的整整齊齊的鵝卵石小路,笑道:「我也正這麼想,要不把你喚上給我幫忙呢。」姒丹翬又道:「新來的姑娘姓闕?」我笑道:「嗯!闕美娟。」待走近毓秀樓,綠茵茵的草坪上擺出數十張大桌。第一列供桌上,列爐屏三色,爐鴨金獸爐內燃起龍涎、瑞腦,擺著大紅全帖、文房四寶、盛「喀賓」的木匣和果盤,盤內盛著桂圓、紅棗、腰果、花生,謂之「喜果」。第二桌上列禮聘賀單,供客人送奉賀禮。旦見有凌羅綢緞、靈芝參斛,養身美顏的保健品呈奉其上。正要步入樓內,傳來上官靈童清脆的啼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