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頁
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窗外陽光明媚,份外靜寂。四面山光連接,一林鳥雀喧譁。密密松篁交翠,紛紛異卉奇葩。遠處青巒層疊蒼拔,磷磷漭石,削削峰岩。綠的槐、斑的竹、青的松,依依數載斗穠華。白的梨、粉的桃、翠的柳,灼灼三春爭艷麗。抬頭再一看,一道七霞彩虹隱浮空中,乍現海市蜃樓,美倫美煥。
望著出神,恍然之間,一個身影急奔走來。透過窗戶,細細一望,才看清楚,原來是上官黎。回眸一剎,上官黎已推門走進。「淑茵,」他走進來,看見我神情慵懶地坐在床上,側臉而視,匆忙道:「孩子怎麼樣了?」我登然一驚,輕斜一眼面前讓我感到有些陌生的男人,雙眸淚水不自覺嘩嘩地滾淌。「你這個忘恩負義之人,你這個千刀殺之人,我恨你!」我大吼一聲,恨得咬牙切齒,真想將他撕碎咬爛。上官黎臉膛赤紅,目光迴避。「我幫朋友處理官司哩。我那位朋友,和上海一家藥材廠達成供銷協議,誰想,到頭來一毛錢也未搛到。原來啊,上海藥材廠同他簽訂的是一份虛假合同。」他撒謊道。我背轉身子,輕輕抽泣。上官黎抱起熟睡的孩子,好一陣寵溺。「我的孩子,是爸爸不好。」他顫瑟地說著,不停地親昵。我雖是傷心欲絕,但無法拒絕夫君的愛。「孩子還沒起名哩。」我帶著微冷的口吻說。上官黎恍然一愣,笑道:「名子好說!我早已想好了。」回眸一望,上官黎摩挲孩子的手指,興喜道:「名子就叫上官靈童。這個名子是我求神拜佛,考慮三天三夜才決定的。」我突然聽來,一陣木然,低聲念道:「上官靈童!」「算命先生說,這『靈童』二字尤顯貴氣,就叫上官靈童。」上官黎緊抱孩子,高興地大嚷:「上官靈童,我的乖兒子。從今往後,不論你是『聖』、是『魔』、是『妖』,都已隨我上官姓。」我無耐地拿起絹帕試盡眼淚,挽了挽凌亂的鬢髮,半仰床頭上。「親愛的,辛苦你了。」上官黎將上官靈童輕放一邊,然後攥緊我的手:「你不會生我的氣吧?我真的很感激你,為我生下上官靈童。」說著,迎身上前,親吻我的額頭。我卻回過臉,拒絕了他。
晚上,皓月臨空,浮光靄靄。一層輕柔薄霧緩緩罩在山莊上,耳畔傳來夜鶯悠長的清啼,一聲接一聲,使我心間痛並快樂著。環望整個房間,碩大的「囍」字張貼牆上。一盆麝香竹,蒼疊翠羽片片沁綠。正牆上,掛著一副《紅袖添香》字畫,是省城羅璞玉教授親自贈送。臥室里的江南絲質地毯,大團牡丹編花呈現喜氣洋洋的氛圍。因為上官家族在北京的親友們要來看我,所以,客廳里擺滿鮮果。旦見有:紅囊黑子熟西瓜,四瓣黃皮大柿子。桃核橙橘紅石榴,榛松榧柰黃枇杷。酒樽杯盞,拼果零食。除外,在桌案上擺置幾碟小菜:糟鵪鶉、胭脂鵝肝、素什錦、滷雞脯、脆醃黃瓜、炸春卷、香熏蘿蔔、鴛鴦春卷和油鹽炒枸杞芽兒。按照上官家族的安排,晚上要在客廳團聚,僅管我只能靜坐床榻上,但能目睹他們舉杯慶盞,把酒言歡的場面。
哄睡了上官靈童,我微微欠一下身,剛想下床喝口水,上官黎帶著眾人走進。「淑茵,你看誰來了。」他一進門就嚷嚷。我望向他們,依次提著貴重禮品逐個進來。「瞧,李嬸嬸、梁雪姨、梁眉姨,還有姑姑、舅舅。淑茵快來見過他們。」我坐在床沿上,聽見他安排眾人,準備起身見禮。姑姑笑道:「你就別客氣了!坐月子哩,當心身子要緊。」李嬸嬸亦笑道:「生下娃剛幾天,要靜養為好,千萬不要亂走動。」眾人說笑著,看了眼熟睡的上官靈童,紛紛落坐在客廳。上官黎笑道:「請嬸姨姑舅來,就是小坐一會兒。並未準備豐美佳肴,小菜小杯而已。」舅舅說:「我們從北京來,主要目的是想看看孩子。」梁雪姨笑道:「你們大婚,我沒能來賀喜,今天想和淑茵好好聊聊。」我環目一望,這位雪姨,一身富貴之態。年約四十歲,膚白肌嫩,貌似三十芳華風韻婉約的女郎。旦見:頭上盤髮髻,既莊重,也不失得體。而髻中斜插一根黃梨木垂流蘇簪子,典雅雋美。她右耳眼內塞著米粒大小的一個小玉塞子,而左耳上帶著一個白果大小的硬紅鑲金大墜子,目光灼灼有神,嘴唇紅潤有澤。她上身穿一件新挑杏色綢衣,衣領上繡著細碎花飾。下身著一條大喇叭褲,褲縫一溜淺黃紋飾。我望得細心,被雪姨發覺,便毫不掩飾地笑出聲。雪姨笑道:「淑茵,你把雪姨忘了嗎?那年春天我來過,你見過我哩。」我收斂失態的目光,僅忙笑道:「雪姨,我沒忘記。上回見著你,在毓秀樓絮了半日就回了,連頓飯也沒吃。這回一定要住幾日,我和雪姨嘮嘮嗑。」雪姨笑道:「好,雪姨聽你的,這回多住幾日,伺候你幾天。」李嬸嬸說:「這回是當真來伺候你的,你就放心好了。」我望著李嬸嬸,一樣雍容有度。一身藍色休閒裳,所戴的一條澳洲南洋珍珠母貝項鍊,使她散發蓬勃的女人味。我回之一笑:「這幾日我正無聊,有雪姨在,我會非常開心。」上官黎給雪姨杯中斟上酒,笑道:「雪姨聽說你給上官家族生了個帶靶的,甭提多高興了。她給上官靈童帶來的衣裳,能穿到三歲哩。」我一聽甚覺驚訝,笑道:「雪姨當真給上官靈童帶來衣裳嗎?其實根本不必,我們給他準備的衣裳,一天換穿一件也穿不完了。」雪姨又走來,俯下身凝望上官靈童,道:「喲,好小的鼻子,好小的眼睛,就像上官黎小時候。」上官黎問:「雪姨還記得我小時候的模樣嗎?」雪姨回道:「記得,記得!和上官靈童一個樣。」雪姨撫摸著上官靈童的手,軟軟的,嫩嫩的,滑滑的。一隻手腕上戴一串鋥亮的金瑣鐲,另一隻手腕上戴一串閃光翡翠長壽鐲。兩隻腳踝上各戴赤金環珠九轉玲瓏鐲。雪姨微喟著,不由自主的,再發出了一聲嘆息:「生在上官家族,註定你一輩子不愁吃喝。我娃的命好。」我聽到雪姨的溫溫細語,心裡暗暗歡喜。對於我來說,真是老鴰窩裡出鳳凰。而懷裡未滿月的嬰兒,從一降世,就受到上帝般地呵護。作為母親,我無論如何也是盼兒成龍,盼女成鳳的。上官黎笑道:「既然雪姨喜歡上官靈童,不防給他取個乳名,如此一來,上官靈童就更加貴氣了。」雪姨點點頭,臉露幸福之色,輕顰一笑,道:「給靈童取乳名有講究,人常說,取啥名,活啥人。我雖是喜歡他,卻不敢班門弄斧。」我隨之笑道:「雪姨說的及是,人貴姓名,不可輕褻。」李嬸嬸捧起一杯酒,遞給我,笑道:「我知道你在坐月子,這杯酒我代表大家敬你,你隨意就好,酒是我們大家一片心意,感謝你為上官家族添一炷香火。」我接了酒杯,紅潤的指尖輕拈杯壁,微微有些顫盪。我觸在唇邊,嗅著溢出的酒香,有些盛情難卻。上官黎望見我意態躊躇,催促道:「淑茵喝呀,嬸嬸敬的酒,不要怠慢。」我點頭應了一聲,一仰脖將酒喝盡了。辛辣的酒性使人幾欲咳嗽,我強掩歡笑,嬌聲道:「黎哥,同嬸姨多喝幾盅,我抱著靈童,你們盡興。」上官黎直起身,依次斟滿酒,然後說:「雖是小聚,卻也情深。李嬸、雪姨,等上官靈童再長大些,我帶淑茵和他上北京,必竟三年沒回北京了。」舅舅說:「那好!到北京後一定先來舅舅家。北京就是你們的家。」姑姑娥眉輕蹙,輕擎一雙筷子,嫻雅至極地笑道:「淑茵是上官家族的福星,這是老太太曾說過的話。現如今,又給上官家族添上香火,更是喜上加喜之事。黎兒可要好好對待淑茵啊。」上官黎撓了撓頭髮,臉溢紅光,眸中閃射一抹愧疚之意,只頻頻點頭道:「我知道,知道!」舅舅喝了一盅酒,話茬由此打開:「上官仁是浙江經濟界的驕傲,當年,他的紡織廠一年淨利潤就達五個億。銷售市場播及全國沿海發達地區和周邊,以及東南亞和部分歐洲國家。他研究開發的輕綿絲綢質品,不僅質量好,而且色澤純正,深受外國人歡迎。」李嬸嬸笑道:「上官是能幹之人。他北京的綢緞莊,聽說銷量一直很好。我們這些親友,受他恩惠,享他福蔭。」姑姑眉睫輕顫,笑了笑,道:「黎兒,你可要給你爸爸爭氣。現在有淑茵,又有了靈童,以後放開手腳,為你爸爸出謀劃策,奉獻人生。」上官黎臉頰微紅,自感有負於親人關愛,心想:近兩年自己仕途不暢,人生坎坷,紡織廠所有事情皆由父親一手操持,自已哪兒給添了半塊磚,出了半分力。他不敢正視姑姑一雙明澈的雙眸和含情脈脈的神色,只「噢」了一聲,用手旋杯思索。我坐在床榻上,目睹上官靈童睡意正酣,又惦念客廳親人,不得已穿好衣裳,挽了挽凌亂的發,只揀了支蝶花吊穗銀髮簪卡進頭髮里,慢慢下了床。我步入客廳,眾人感到驚訝,全都問:「你怎麼下床了?靈童呢?」我扶了扶肩膀上的梨花鶴氅,笑道:「靈童睡著了。不要緊,我下床和你們稍坐會兒。」雪姨異常喜悅,給我杯里沏滿茶,笑道:「喝口茶,潤潤嗓。一整天坐在床上想必你急不可耐了。」我莞爾一笑,嘴角浮出一絲驕傲、一絲詭笑。姑姑拿起一隻銀色鑲金邊的打火機,突然「啪」一聲,點燃一支煙,街在嘴裡吸了一口。舅舅笑道:「你姑姑平常抽菸,淑茵不會介意吧?」我回道:「我不會介意!姑姑你隨意抽好了。」姑姑舉止翩翩若霧,讓人眼前繚亂。她將一截菸灰用食指尖彈入菸灰缸里,左手無名指上,一枚明晃晃的蓮蓬金戒指格外顯眼。上官黎給眾親友斟滿酒,代表全家,與他們飲酒。眾人正坐著說話,上官靈童又嗷嗷哭鬧。於是我急忙返回照看。待近到床前,上官靈童眼汪汪,一臉驚怔。我抱起,輕輕吟歌,將他哄逗開心。姑姑和雪姨走來,扒開襁褓,一個溫聲道:「乖寶寶,小心肝,甭哭鬧!姑姑給你金元寶。」另一個道:「天靈靈,地靈靈,上官靈童真機靈!雪姨也給你金元寶。」兩人說著,各拿來一沓嶄新百元鈔票,及金器、玉瓷塞進襁褓里。上官靈童見有人逗引,咯咯歡笑。姑姑問:「奶水夠螞?」我未回話,上官黎道:「夠了,她的奶水兩個孩子也夠了。」雪姨笑道:「一看淑茵那兩隻漲鼓鼓的胸脯,就曉得奶水充足。我們的上官靈童喲,不會少奶水喝了。」她緊抓上官靈童的小手,嬌聲說著,眼中含著幸福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