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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產房間,我高一聲低一聲拼命地呼叫。黃昏漸漸來臨,一綹餘暉輕散在窗欞上。突然,一陣陣窸窣的腳步聲傳來。我知道她們是紡織廠的女工,在樓門外為我翹首期盼、祝福著。葆君惴惴不安地已守候大半天。她在心裡禱告:「上蒼啊,濟世濟民的菩薩保佑姐姐平安脫險,願姐姐給上官家族生個貴子,脫離苦海!」王瑞賀也來了,望見葆君一臉張惶,雙眸含淚,心裡異常緊張。「葆君,不要著急,你姐姐一定會沒事的。」葆君帶著一絲哭腔不停地向門裡張望,一跺腳,絮叨著:「從早上進了產房到現在,眼看天就黑了,她還生不下來,我怎麼能不著急。」

    我躺在產床上面如槁灰,目光恍惚,腹中疼痛自不必說,最主要的,是那千刀刮萬般恨的人居然不在身邊。我不停地大聲□□,簡直有一種白日羽化、鳳凰涅槃的感覺。靈檀齋里,上官仁坐耐不住,開始捧讀《論語》。同時,指派尕娃子觀察我的情況,一有動靜立即回報。梁婉容從神龕前走進書房,與上官仁商議:「孩子還未生下來,恐怕已難產了,萬一橫生意外,怎麼向她家人交待?」上官仁一聽,果斷地說:「不必著急,再等一等看!」梁婉容雙睫微垂,毫無半點主張,只牢騷滿腹:「黎兒究竟走哪了?為什麼不把他找回來?看看你的好兒子,媳婦生孩子,他都不在身邊。」上官仁道:「我告訴過你了,從小他是被你慣壞的,他的手機一直打不通,根本搞不懂他在做些什麼。」梁婉容道:「那就把淑茵送進醫院,這樣脫延,十分危險。」上官仁回道:「你不要囉嗦了,我請來的,是地道的接生婆,經驗豐富。」梁婉容聽了,依舊喋喋不休地責備上官仁,之後,再次走出毓秀樓,來探望產房裡的我。

    第一二一章 降靈童富翁繼後

    晨光熹微,景春滴翠。雁歸樓外一夜間梨花繁坼,魅影撲芳,勝似白縞,宛若霧松。繚牆深院,香縈仙馨,腳步窸窣,人聲喧嚷,伴隨我幽幽訴訴,嗓音渾白的哭嚎聲,在黎明來臨之時,一位老嬤嬤抱出粉嘟嘟軟綿綿的嬰兒,向眾人一疊連聲地回喜。

    只聽老嬤嬤道:「恭喜夫人,賀喜夫人。老天保佑,菩薩保佑。大家快來瞧,是個蛋兒大,靶兒硬的男娃,上官家大吉大利!」

    話音一落,梁婉容愈加焦急萬分,一臉慌張地邁步闖入閨房,髮髻上一支黃金雕釵也滑落檀木地板上。當看見老嬤嬤鶴髮童顏,正懷抱一名嬰兒,已淚濕雙頰。老嬤嬤又道:「夫人,此乃上官家族弄璋之喜,續後之樂。一定要儘快告訴上官先生才好。」廚仆玉鳳滿面笑靨地垂立臥榻一側,輕聲接道:「夫人,淑茵小姐立功了,上官家開枝散葉,永添香火。」

    梁婉容只專心照看懷裡孩子,一雙美目間流露嬌柔脈脈之情,仿佛沒有聽見玉鳳的話。玉鳳捧起一盞鬥彩纏枝蕃蓮紋香壺,在杯中斟滿香茶,小心翼翼地遞給坐在紫藤椅上休憩的產婆。

    「媽,讓我看看孩子!」突然,我睜開雙眼,疲憊地伸手探求。梁婉容這才將孩子送過來。「夫人,淑茵小姐真了不起,第一胎就順利生男嬰,這以後,再生二胎想必不費周折。」我目光軟弱地望著說話的老嬤嬤,一個傳說中接生從未失手的老婦,猛然想起,她便是上官家十天前從北京特意請來,為我接生之人。梁婉容回眸一笑,回道:「女人生娃天經地義,這回把你請來算是請對了。哦,玉鳳呢,」正喚聲呢,玉鳳從廚房走出,盛來一碗熱氣氤氳的清粥,問道:「淑茵小姐可否進食紅豆臆米粥?足足煲了一個小時呢。」

    玉鳳將紅豆羹擱在臥榻邊的梨花桌上,我在梁婉容和產婆的幫助下,微微側起了身。

    窗外蒙蒙暗淡,薰風初動,春雨絲絲。我坐在床榻上,抱著襁褓中的嬰兒,用嘴唇親吻尚未飽滿的天庭。我望著他烏黑稠密的髮絲,仿佛散發薄荷之香,用手輕撫。

    晌午時分,上官黎依舊身影全無。一時心惶,我起身下床。剛坐在床沿,門「吱」地一聲推開,妹妹葆君和闕美娟捧著飯菜,緩緩走進來。飯菜擱在桌上,是兩碟小菜,風醃果子狸和梅花豆腐,還有我每頓必喝的紅豆臆米粥。抬頭一望,闕美娟一身粉紅綢緞紗裙,裹著纖纖欣瘦的身姿。在她高高挽束的頭髮上,插一支古典蝶花髮簪,在一層暖暖薄光中,雙眸炯炯有神愈加水靈。我笑道:「美娟妹妹,這件裙裳珠翠環佩,穿在你身上,尤增姿色。」闕美娟走近,一面俯身戲逗我懷裡嬰兒,一面微聲唏笑,道:「姐姐哪兒知道,它是阿牛哥帶我從杭州買來,一件值三百塊哩。」葆君道:「要我說呢,天尚且清涼,穿裙袒胸露腿的,也受罪哩。」我臉露笑意,發現孩子嘴角溢奶,一蹙眉,拿著絹帕揩了揩。「喲,孩子怎麼吐奶哩。」葆君上前扒開襁褓,細瞧著,「姐,這孩子真像黎哥。你瞧他的鼻子,挺立起來,有多飽滿。」闕美娟也望了望,嘆道:「淑茵姐真是掉進福窩裡了,美娟心裡既佩服也羨慕。」說著,將一張擱著飯菜的桌子挪了挪。葆君說:「姐,我給你抱著孩子,你喝稀粥,一會兒就涼了。」葆君從我懷裡接了孩子,輕輕抱著,佇立窗下環望山莊。我喝了兩口稀粥,微覺心間不暢,放下筷子。闕美娟問:「姐,難道稀粥熬的不好?」我揩了一下嘴唇,淡然道:「不想喝了,一點也不餓。再說,我沒心思喝呀。」說完,擠出一滴眼淚。誰料,孩子嗷嗷地哭嚎,聲音清脆,像一隻溪澗里的大鯢。葆君呵哄道:「不哭,不哭。小姨抱著你,等你爸回來。」話音一落,我愈加覺得受到百般委屈,無法抑制自己失落的心情。葆君仰起臉,問:「姐一定在想姐夫,孩子生下,當爹的蹤影全無,看也沒看一眼。」我喉中發哽,驀然聽來,不中傷痛,嚶嚶哭泣開了。闕美娟一望,雙眉一凝,問:「淑茵姐,怎麼哭起來了?」起身將桌子挪回一邊,忙哄勸我。我揩了揩眼淚,嗟啜不已,對葆君說:「來,把孩子抱給我。」我接過來,一番愛撫。葆君道:「姐夫太不像話了。孩子都生下了,還不見他的身影。再說,孩子還沒個名子,真不知道上官家人為何這般怠慢人。」闕美娟說:「先前在客廳,上官仁先生接完一個電話,急匆匆出門了,想必有緊要事情。」這麼一說,使我愕然一怔,目光一凜,忙問:「是黎哥的事嗎?那……那他回來沒有?」闕美娟見我唇音哆嗦,開勸道:「姐別著急。一會兒我再去看看。」坐了小片刻功夫,葆君和闕美娟怞身出門了。我依然隱約悽惶,哄睡孩子以後,下了床,站在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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