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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午飯擺上來了,玉鳳特意給老太太做了脆皮炸糕和波菜雞蛋沙拉。同時,還有四碟小食:熱糕,砂仁,紅菱和藕叮。她盛上一盤斑斕扒紫紅醃牛肉,一眼望去,真乃美味珍饈,顏色金黃又半透明,湯汁稠粘,閃著油光,噴著清香而有微甜的誘人氣息。除外,一道嫩筍煎黃魚,黃褐清脆。一碟蔥爆羊羔肉片,紅綠摻雜,亦是香氣撲鼻。

    我坐在她身旁,嬌聲細語地問:「奶奶,您喜歡哪道菜?」蕭老太太望著我,卻拐了話題:「葆君那丫頭呢?沒有來嗎?」我給她碟中夾了塊藕叮,回道:「葆君隨王瑞賀去喻宥凡家裡了,中午不回來。」上官仁和梁婉容默不作聲地吃飯。上官黎說:「奶奶,您身體不好,以後千萬不能生氣。」上官仁擎著筷子,嘶啞道:「你們都是晚輩,家中瑣事繁多,不要讓她操心。」梁婉容喝著果汁,嬌叱道:「上官,不要在媽面前充當好人,我們替她著想的呢。但有些事情由不得人。」蕭老太太嗬了聲嗓子,笑道:「罷了,我老太太歲數不饒人,生出大疾小病實屬正常。你們爭爭吵吵,會讓我過意不去,我只想消停消停。」上官黎給奶奶夾了塊脆皮炸糕。接著,在酸辣醬中用小勺舀了一些放在碗裡。我身著一條抹胸裙,小心翼翼地喝湯水,梁婉容由於蕭老太太之事而心煩意亂,將將咽了幾口飯菜,就站起了身。「媽,您慢點吃,我上樓了。」上官仁一看梁婉容走了,勸說母親慢慢用餐。玉鳳給老太太盛了碗醪糟湯,她吸溜喝了一小勺,嫌太酸,挪開湯碗:「玉鳳,你把湯碗端下去。昨個一夜,我的喉嚨燥上了火,吃不下泛酸的。」玉鳳聽了,便走過來,捧著湯碗回了廚房。吃過飯後,大家各自散開歇息去了。上官仁走進書齋,擺弄他的幾件藏品。其中一件是蜜蠟佛手盆景。這座奇葩盆景,事實上,一直擺置在客廳案几上,是他的鎮宅之寶。原先,蕭老太太一直責斥他露富、顯貴,但他素來喜好面子,非說擺置在廳堂正中,才是大吉大利。

    他一時興起,飽潤香毫,在宣紙上隨手寫了幾個鐵劃銀鉤、入木三分的大字:「水善流而不爭」(《水善》出自老子的《道德經》第八章,「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他之所以揮寫這幾個字,是想讓他那顆浮躁的心舒坦一些,是想讓自己有所寄託。

    我回到雪瓊樓後,想著去探望斜陽穀的恩人。其實,早應這麼做,但是瑣事纏身,一拖再拖。上官黎又出門了,倒是給我落下了清靜自在。我換上素衣素裳,將頭髮盤繞腦後,耳朵上方各卡著一個玳瑁梳子,再帶上一條方形蠶絲薄綢巾。我走出房門,佇足影壁下,一番左右顧盼,最後下定決定,邁開雙腿走向馬廄。

    第一一七章 黃淑茵邂逅美娟

    我走出香墅嶺,一直走向斜陽穀,心裡百感交集。溪水潺潺的流淌,野花馨香撲鼻,蝶飛雀繞。我穩穩噹噹騎在馬背上,淺草在腳下發出細微的嗦嗦聲音,和著衣聲悉碎。一路疾走,幽谷深澗中偶爾有飛禽傳來聲響。僅管只有半個時辰的路途,但我保持謹慎。我擔心新婚之日魯莽的舉止和後果,會再次降臨我身上。

    當我穿越河澗後,一堆堆圓潤的石粒像地毯一樣在我面前鋪展開,目光所及之處,無限平暢。繼續往前走,旦見:鴻雁向南飛,玄鳥宿高山。高山嵯峨聳勢,古松攀藤繞綠。幽幽灌木棲野鶴,叢叢花草零星冒。沿著逶迤的路徑,我趲馬沓沓只顧行路,已到半途,才猛然想起,給恩人準備的禮物忘帶了。

    我的心裡藏著幾分懊悔,只管往前走。忽見一座高山秀麗,林麓幽深。我翩翩來到一處三椽茅屋外。跳下馬背,抖抖身上灰塵,正要進屋,不料一個女孩佇足面前。我著實一驚,那女孩膚白嬌嫩,細眉美妙,一頭光澤軟順的長髮柔柔披垂身前。一段香酥脖頸上戴著銀項鍊。耳朵上,各垂一縷銀流蘇,螢光耀眼。上身穿銀紋繡百蝶度花衣裳,下著七分包臀彈緊裙。腳上是一雙黑色茶花「恨天高」,纖瘦的雙腿像蒼鷺的腿,呈現土黃色,伶伶而立。女孩街著口弦,口弦聲淒楚迷茫,無所依傍。她突然立在我面前,口弦聲嘎然而止,目光悠悠望向我,道:「請問你找誰?」我稍有猶豫,幾乎是帶著一絲囁嚅地聲音回道:「我,是來找阿牛哥的。」她輕蔑地上下打量我,用手掩嘴笑了,連譏帶嘲地說:「我當是誰,長得瞞標誌,穿著和行頭卻不敢讓人恭維。」我將馬拴在木樁上,揩了揩額上汗水,笑道:「我從香墅嶺來,是阿牛哥的朋友。請問,他在嗎?」話音未落,老漁夫一臉皺紋,雙眸幽沉,神色迷離,拿著一張破不溜丟的漁網,和一隻棗核形的織網梭子,走出屋,不抬頭地問:「美娟,是誰來了?」那個喚作美娟的女孩一甩髮,用銀鈴般的聲音說:「說是來找阿牛哥,香墅嶺的人。」老漁夫凝眉一想,趕忙迎近。我一時激動,笑道:「老伯,我,是我淑茵呀。」老漁夫走來,緊緊抓住我的手,瞧了又瞧。老漁夫說:「你咋變瘦了,變苗條了。」我微微含笑,問道:「老伯,您身體可好!阿牛哥在嗎?」老漁夫一面帶我走入屋中,一面擎起一壺香茶,沙沙地斟滿一碗,衝起茶沫漕漕。老漁夫道:「他正在後山河澗捕魚呢,馬上回來。這是地道的北方磚茶,茶埂粗,滋味儼,喝完解渴。」我雙手捧碗,在唇邊嗅了嗅,果然覺得淡馨中含一股甘醇,清湛中明黃澄澄。我說:「只半個時辰路,倒不覺得渴。老伯的茶烹得香,我便要多喝些。」屋中窄陋,透過窗縫擠進絲絲暖風,鍋、碗、瓢、盆,潔淨熒亮,擱於案砧之上。屋樑上掛著一排熏魚,散發濃郁的藥草香。那女孩雙瞳剪水,在廚中撩衣斂袖,炊火刷鍋,不時走出來眼神灼灼地望上一眼。一問得知,她姓闕,喚作闕美娟,是阿牛新結交的女朋友。闕美娟取下一條鯽魚盛在碟中,盛來給我吃。闕美娟道:「魚是阿牛親自醃燻烤制,你嘗嘗。」我拿著有點猶豫,她就又拿來干沫澆油的辣椒,還有陳年老醋。「沾著味好吃,你快吃啊!」我將要動筷,不想阿牛哥回來了。他望見我嘿嘿笑了兩聲,把手上拿的一根有禿節的木杖扔在地上。他手捂臂膀上一塊紅叮瘀腫,撓癢不爽。旦見阿牛:戴一頂青不青、皂不皂的篾絲涼帽。胸前罩著赤石榴紅線杏子黃的底色,繡出青鸞翔天的肚兜。兩隻黑黝黝粗實的臂膀,青筋蟠環。阿牛笑道:「倒霉,我被蠦蜂扎了兩下,這條手膀委實癢的難受呢。外面太曬,穿著肚兜也受不了。」闕美娟一聽,笑道:「果真是蠦蜂扎的,看紅腫得像個饅頭,來,我給你蘸點清涼油。」說著,拿了一個厝金小盒,從裡面挖出點油膏,塗在那塊叮腫疤上。我站起身,誠摯地道:「河澗里魚多嗎?」阿牛道:「嗯多!我天天捕,天天有。瞧外面全是我捕來的魚。」我從蓬窗外探了一眼,一爿晾架上掛滿魚乾,笑道:「盼你來看我,不想始終沒盼到你。前陣子我回了趟老家,給娘看了病,住了個把月。葆君嚷著給客戶送貨,閒適不住,便返回芙蓉鎮。倘若不然,我想多住些時日呢。」阿牛在碗裡倒滿茶水,咕嘟咕嘟灌滿一肚子,方解了渴。阿牛道:「我是準備去的,但要等到秋天閒適下來。」闕美娟偎著他坐在床榻沿上,期期艾艾地問阿牛:「你們是咋認識的?」我剛要開口,阿牛笑道:「甭提了!那是一年前的事。」闕美娟道:「說嘛,反正大家坐著聊天哩。」我輕然一笑,道:「那是一年前,我騎馬散步,不料在濯垢泉畔中了蛇毒,幸有老伯和阿牛哥相救,才得已脫險。」闕美娟聞言深感吃驚,回道:「原來,竟有這麼一段奇緣巧事,真是稀罕。」阿牛笑道:「你說錯了,這不是稀罕,而是緣分。」說完,哈哈一陣大笑。我夾著熏魚嘗了嘗,闕美娟問:「這魚好吃嗎?」我轉眸燦笑一聲:「作料入味,好吃。」闕美娟又道:「那你就多吃些,反正魚多的像沙子。」老漁夫從屋外提來兩條用細篾絲穿鰓的魚,笑道:「淑茵,一會兒走時帶上魚,給山莊嘗鮮。」我笑了兩聲,道:「莫愁湖也有魚,也常有人送魚。既然是阿牛哥捕的魚,我必須帶回。」我同老漁夫、阿牛寒暄了兩個時辰後,起身告別。阿牛哥笑道:「有朝一日,肯定去山莊探望,你安心在山莊守候。」我莞爾笑了笑,拎起兩條魚,說:「若是你們去了,我定會好酒好飯款待,老伯你且保重身體,阿牛,我們後會有期。」我走出椽茅屋外,跨上馬背,在一陣呼剌剌吹頰的輕風中慢慢返回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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