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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我緩緩下了床,洗漱,梳頭,畫妝,找了一件米黃色純棉衫套在上身,下面是條喇叭褲。不知何故,我的腦海里浮現一個人。他就是斜陽穀深處的老漁夫。我心裡強烈惦念,我想應該去看望他。一切準備妥當。我走出房門,在樓門外一道影壁前徘徊。不遠處,藕香榭後苑裡,傳來一群少女清鈴般的歡笑聲。她們是沙棘花和秦嗣嗣、姒丹翬等女工,全都衣著艷美,坐在牡丹亭里擺棋耍牌。我無心驚擾她們,遛著小彎,繞道而行。誰料,剛剛走出幾步,被姒丹翬一雙伶俐的銳目發現了。

    我尚未走上迴廊,姒丹翬已跑步前來。旦見:一身墨綠色上襦下裙式套裝,給人以清純與活力無限的美感。前中拉鏈的裝飾時髦幹練。裙身褶皺像可愛的花苞狀,襯出迷人纖長的腿型。俏皮又百搭的拼接連襦裙,讓她微顯消瘦。兩條胳膊上,各戴有一隻赤金嵌銀手鐲。一隻無名指上,戴著圓珠簇花串錦絲線戒指。頭髮梳了兩條馬尾辮,在辮梢系了一個蝴蝶結。而她額前原先濃密的頭髮,也剪碎成劉海,仿佛換了一個人。

    我剛要開口說話,姒丹翬嫣然一聲燦笑。我問:「妹妹為何失聲發笑?」姒丹翬回道:「想必姐姐有神密事情,像躲著魂兒一樣躲人。」我嗤聲笑了笑,不屑地說:「我總逃不過你的銳眼。嗯,姐有事。」說完,準備前往毓秀樓,給公婆打個招呼。姒丹翬攔了攔我,神秘兮兮地說:「淑茵姐你等等,昨個晚上,你猜我發現了什麼?」姒丹翬妙目微睜,四下探了一眼,像有防備之心。「發現了什麼?」我陡然緊神,目光閃射出一道惶惑的精光。姒丹翬攏起手掌,貼近我耳畔,道:「昨晚,上官嫦帶著范黟辰來山莊了。」我問:「范黟辰是誰?」姒丹翬帶著詭譎的笑容,用一種甘蔗汁般的甜美聲音,說:「聽說,是湖畔灌木叢里看護林帶的男孩。」我一聽,愀然作色,一種莫名糾結的悵惘襲滿內心。我登時想起嵬美多情的少年男孩哈男,想起他與上官嫦纏綿悱惻的愛情,還有鮮血淋漓的悲慘結局,不禁心有餘悸。我淡淡笑道:「嗯!謝謝你告訴我。」說完,便來到了毓秀樓。走入客廳,梁婉容正坐在沙發上,伸著腳指,拿一個錫罐,挖出一點油脂,擦在腳背一塊胼皮處。我問:「媽,你的腳怎麼了?」梁婉容不抬眼地笑道:「腳上生了胼皮,癢得怪難受,我潤一點烏梅膏。這膏是用旱獺油和豬胰子加上寺院獻上的印度香料混合而成,效果挺好。」一旁,蕭老太太給籠中畫眉添了一點水,聲音顫巍巍地問我:「孫媳啊,昨天又沒見著黎兒,你知道他走哪了?」我望著她,有些茫然發呆,也有些哭笑不得。事實上,對於上官黎來無影去無蹤的生活習性,從結婚後我就發現了。那個不拘形骸的浪子,常常像個幽靈出入山莊。我怕說話不當,會讓蕭老太太傷心,也怕她貶低我是個揉不起麵團的賴媳婦。所以只能應著頭皮,說了謊話:「奶奶,上官黎在呢。昨晚回來晚些,早上出的門。」蕭老太太嫻逸地點點頭,道:「最近上官嫦總不在家,也不知道她在幹什麼事。奶奶老了,想讓你們多陪伴一會兒。」我聽後,心裡越加愧疚,扶她到沙發上剛想坐下,上官黎進來了。蕭老太太睜眸「咦」了一聲,嗔怪問:「好孫兒,你不是出門去了,怎麼回來了?」上官黎佇立桌邊,拿起一杯茶呷了兩口,信口道:「奶奶,誰說我出門了?」上官黎望望我,我已是心神搖盪,兩頰通紅,羞忿地無地自容。我恨不能像只老鼠一樣,找個地洞鑽進去。蕭老太太一慣明察秋毫,笑道:「想必淑茵又騙我了,我的孫兒明明不承認嗎?」梁婉容塗抹完烏梅膏,腳上穿好銀色絲襪,用梳子梳了梳頭髮。然後拿著鏡奩往臉上照,把眉毛往更深、更黑地描了描。我以為她只是隨便幾個動作,誰想,她站起身,從衣架上拿起一件旗袍----繡鳳凰琵琶襟鮫綃輕綢紗旗袍(是我回承德前她特別訂製的服裝),笑道:「我出門一趟。」上官黎問:「媽,你要去哪兒?」梁婉容猶豫地想了想,回道:「找醉春要債。」上官黎一聽,頓時大發雷霆:「媽,你怎麼可以去找她?難到我的遭遇還不足以使你劃清同她的界線嗎?」蕭老太太笑道:「什麼界線?孫兒,你應該支持你母親。」上官黎道:「奶奶,你根本不知道其中原故。嗨,你別過問了。」梁婉容咽了咽喉嚨,略感尷尬,半天回道:「聽說她要去杭州發展,她手上還有我的一筆錢。」上官黎臉色泛青,嘴唇打顫,道:「一筆錢?有多少?」梁婉容回道:「兩萬元高利貸。」說著,開始不僅不慢地穿旗袍,她豐腴的肌肉透顯肥大的油脂塊,戴著的白色乳罩將兩肋緊緊掬在一起。

    蕭老太太笑道:「你母親自是明白事理的。孫兒,你不要責怨你母親了。」上官黎臉色一僵,凝眸回憶往事。那個窮凶極惡之人,儼然像一隻飢不擇食瘋狂的惡鷹,曾經把自己捉住,像捉住了只兔子一樣,差點要了他的命。上官黎回憶起那天被俘拘進涵洞中的自己,讓人折磨得精神恍惚,形容枯槁,萬劫不復的情形。如今,母親又一廂情願,同那惡魔的家人暗通往來,實在讓人無法容忍。上官黎氣忿不過,十分激動,吼道:「不!我絕不同意你去。尤其找那個女人要回兩萬塊錢。」梁婉容一怔,一隻將要拿起絲綢巾的手停在空中。「黎兒,僅此一回,我去要回錢,從此斷不會同她再有任何瓜葛。」上官黎見母親拿起綢巾,快步上前,一把搶過綢巾,扔在地上,道:「夠了!區區兩萬塊錢,你何以如此屈尊?」梁婉容的目光注視著綢巾,想要撿起來,卻迫於上官黎的怒怨,噤聲不語。蕭老太太一望兩人言語衝突,拄拐走上前,道:「婉容,聽黎兒一回,他也是為你好,咱家不缺錢。」梁婉容望了望蕭老太太,堅決地撿起綢巾,回道:「媽,你不懂!我是惜憾那兩萬塊錢。」蕭老太太咳了一聲嗽,讓我攙扶著,慢慢走近梁婉容:「瞧,你身上衣裳,怎麼能穿著去討錢,實在不合儀。」上官黎道:「區區兩萬,何足掛齒?媽,算我求你了,那個可怕的夢魘,我至今未從中醒來。」梁婉容呆若木雞一樣地站著。而我,已把她的那雙瘦伶伶的皮鞋擦的油光明亮,拎在手中,木然地望他們。蕭老太太毫不手軟,前移兩步,一伸手奪下水印大蓮葉綢巾,嚷道:「黎兒的話,難道你沒有聽到嗎?婉容,只不過兩萬塊錢,不要讓黎兒不開心。」一語未了,梁婉容彎腰弓背,穿好鞋想要奪門而出。蕭老太太情急之下,拄起拐狠狠砸向門,只聽「哐鐺」一聲,門鈴嗡嗡作響。蕭老太太道:「難道你非要氣死我嗎?婉容,你,你給我住站下。」我一望,蕭老太太鐵青著臉向梁婉容追去,我隨在身後,喚到:「奶奶,奶奶,慢一點!還是算了。」蕭老太太一望梁婉容不管不顧搖裊而去,眼眸一擠,兩行清淚滑落臉頰。我和蕭老太太立在園中,正望著梁婉容忿恨而去的背影,一轉身,上官嫦帶著一個男孩走向我們。「奶奶,你們在看什麼呢?」上官嫦走上前攬住奶奶的肩,親呢道。蕭老太太老淚縱橫,一抬眼,被上官嫦看得真真切切。「噯喲,奶奶怎麼在哭呢?」她一驚嗔,忙給奶奶揩眼淚。我默默望向地面,一叢青草,夾雜開著幾朵粉色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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