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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一眨眼,是七天以後,鐵柱的葬禮以村葬的特別高規格進行。那天秋陽燦燦,稍有些悶熱,河中魚兒翻肚皮,天上鳥兒倒栽蔥,村長和村民幫助鐵柱家準備給鐵柱出殯。嗩吶尖鳴刺耳,鑼鼓響徹雲宵。幾個壯漢抬著鐵柱的棺槨,從做完安靈道場的鐵柱家走出來。鐵柱爹娘、孫桃仙和金瑣披麻戴孝,全身縞素,哭聲震天,在眾人的攙扶之下,亦步亦趨隨在穩穩而行的棺槨後。
我和上官黎腰裡圍著白麻紗,來給鐵柱送行。鐵柱的墳冢安排在後山墳丘堆里,已置好墓穴,豎好墓碑。小路兩旁全是前來觀望的鄉鄰,路畔長滿荊棘,一條被刈平的小道夾在中間。遙聞唿喇喇水聲聒耳,飛禽振翅低唳迴蕩。我們踩在冒出地面的荊棘上,一步一步往後山走。誰知,剛走到半路上,一個意想不到的狀況發生了。走在隊伍前例的孫桃仙突然扯下縞素,痴聲傻笑地奔入密林。
村長瞥眼一望,孫桃仙已竄入密林,當即喊道:「噯呀不好啦!孫桃仙怕是發瘋了。」事實上也果真如此,待眾人反應過來,孫桃仙已跑丟一隻鞋,披頭散髮,朝山上滯洪閘跑。鐵柱爹恍然回過神,兩腿顫慄,怎耐分身乏術。村長究竟見多識廣,一面安排抬棺槨前行,一面帶上三個村民,緊追孫桃仙而去。此時,孫桃仙筋疲力盡,精神崩潰,哭喊著奔向倚崖閘口附近。村長大驚,向孫桃仙喊:「桃仙,你慢點跑,小心腳底下,小心摔倒了!」三個村民同樣大喊:「孫桃仙你咋了?還要給你男人送葬呢。」幾人追至山崖邊,眼看孫桃仙佇足崖端,無路可去。「哈哈……哈哈……哈哈……」只聽孫桃仙尖聲大笑,笑聲傳入密林,隱約傳來回聲。村長不敢冒失,和顏悅色,軟語溫存地勸導:「孫桃仙,你站下,千萬別再往前走一步。小心。千萬小心哩。」孫桃仙佇立崖畔,依然撕心裂肺地哭笑:「哈哈……哈哈……」
我望見孫桃仙瘋奔而去,頓然醒悟。我心想,她肯定是失心瘋又犯了,如若不然,她是不會給九泉之下的鐵柱丟人現眼的。我淚水急涌,心臟劇烈抖動,雙腿酸麻滯重。上官黎悄聲問:「孫桃仙咋了?」我回道:「她有失心瘋的前例,不用說是失心瘋犯了。」上官黎一皺眉梢,倒吸一口氣:「那她不會有事吧?這可是在送葬呢。」我搖搖頭,心痛難以撫平,只恍恍惚惚隨送葬隊伍往前走。鐵柱娘看見孫桃仙再次犯病,一時唬得目瞪口呆。她不敢遲疑,撇下金瑣,一個人跑出送葬隊伍。「桃仙,你咋了?聽娘的話,快點站下。」她一身縞素,穿梭在密林深澗中,尤為顯眼。但她究竟上了年紀,沒跑出幾步,已累得氣喘吁吁。不得已,只能站定在原地,張望遠處山崖上孫桃仙孤零零的影子。
遠處山崖上,孫桃仙赤腳而立,凝視巍巍群山。深澗遊動魚兒,天上飛過鳥兒,可是哪兒有自己的丈夫呢?「我的夫呀。」她在心底呼喚。
村長汗流浹背地跑近,怔然一驚。原來,在孫桃仙身後,是萬丈絕壁。「孫桃仙,聽話,別亂動!」村長慢慢地一步步挪步靠近。孫桃仙目光痴呆,嘴角擰歪,嚶嚶哭個不停。「孫桃仙,我是村長啊,你把我忘了嗎?」村長疏緩氛圍,步步緊逼。孫桃仙一看村長,突然靜靜地注視起了他。依稀中,她似乎知道這個面貌熟悉的人是誰了。她閉住雙眸,極力回想著,終於,她像恢復了意識一樣,失聲大叫:「我的夫呀……你不能走……」
第一一四章 鄢翠枝撞鬼怨夫
秋風自窗外徐徐拂進屋中,晚霞輕柔如煙飄蕩在碧空深處。霞團形成火燒雲,使我全身像披著紅裝。近日天氣格外舒朗,和煦溫暖而沒有一絲寒意。從村東頭趕著羊群,一路逶迤地踅返來,我已感到乾渴難耐。幾天以來,我天□□起暮歸,趕著我的羊兒,一路經過無稽崖,繞過皇姑河,十分辛苦地看護它們。我從屋中走出來,拿拂塵將衣襟上的塵土彈了彈,把綰起的髮髻鬆散下來,伸了伸酸軟的背,一回眸,黃靜婷來了。
黃靜婷熱切地笑著,旦見:披垂美亮如瀑的秀髮,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裊裊腰肢似柳梢,婷婷媚態宛如風,胸前是一串鑲銀鏈,耳朵上是兩隻晶盈奪目的韓式流珠墜。再一看,見她上身是簇新藕合紗衫,衫沿繡滿荷葉用做打底,長袖之上則繡著雲水瀟湘圖的雲肩,下身是九分褲,腳上是水晶珠配飾的涼鞋,塗著鮮紅拇指蓋。
我笑道:「靜婷姐,怎麼站在這兒?是在等我嗎?」黃靜婷目光溫婉地望著,見我一身長袖長褲的著裝,既顯得土俗,也有失身份,於是輕輕噗嗤一聲笑著。我又問道:「姐姐為何沖我發笑?」她走近,將我的頭髮捋在腦後,拿起我手中的拂塵,撲撲輕打了兩下,道:「瞧妹妹,嬌貴的身份也讓糟蹋了。這若是回了山莊,一定有人認不出你。」我抿嘴隨她輕笑,剛要回話,鄢翠枝雙手捂臉哭喪著急忙跑來。「翠枝,」我喚了一聲,她卻像沒聽見一樣,逕自向我家門前走過。黃靜婷向來與她要好,拽住她的胳膊:「翠枝,你等一等。」鄢翠枝便站住了。「噯喲,你臉咋了?」黃靜婷問。鄢翠枝扭過頭迴避著我們的目光,低聲哽噎。我道:「翠枝,你快說呀,究竟咋回事了?」我細細一望,鄢翠枝的臉龐上生出顆顆豆粒大小的紅色瘡疤。黃靜婷登時一驚,忙問:「是被倪二狗打的?」鄢翠枝搖了搖頭。黃靜婷繼續追問:「是掐的?擠的?揉捏的?」鄢翠枝又搖了搖頭。我問:「不對!不像是倪二狗打的,一定是暗瘡。翠枝,是嗎?」鄢翠枝這麼一聽,羞羞怯怯咆咽地哭開了。我們頓時幡然醒悟,將她拽到杏樹底下。鄢翠枝捂住臉,淚水輕輕掉落。不巧,上官黎走了出來,道:「怎麼都在,在看什麼呢?」探著往鄢翠枝身上望。旦見鄢翠枝突挺大肚,額上貼著參差不齊的劉海。鄢翠枝道:「不!不要看了。羞死人啦。」上官黎方知是怎麼回事,不禁咯咯地笑開了。「笑啥?」鄢翠枝斜了一眼,哼聲哼語:「還不快給我想主意,把我臉上的瘡去了。」我方才弄明白,原來確是瘡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