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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村長原本老實厚道,但眼下惹出麻煩,他不敢怠慢,急忙召開村委會會議,討論鐵柱下葬事宜。村長對村領導幹部們說:「鐵柱是我吩派看護滯洪閘的,現在他出了意外,一是我的責任,二是全村村幹部的責任。我想聽聽大家的想法。」領導幹部們低頭吸菸,深深鬱悶著。半天過後,有人發表看法:「鐵柱是我們村的人,他的死與我們有直接關係。這檔事是領導疏忽大意所致。」村長目光緊蹙,吸了吸鼻涕,嗚咽地失聲哭開了。有人又說:「鐵柱是個好同志,勤奮踏實肯干,失去他著實可惜啊。」村長應著,飛快思索著處理善後的辦法。誰料想,孫桃仙光著腳丫,哭天抹淚地跑來,道:「村長,我家鐵柱怎麼得罪人了?偏把他安排在最危險的地方。你說,你寐著良心,這是啥意思?」大家一看孫桃仙闖進會議室,遂都站起了身。有人提醒說:「孫桃仙,這是會議室,你咋闖進來了?」孫桃仙哪管顧得了那麼多,攔門重重坐在檻沿上,劈腿叉腳地嚷:「今天你們必須給我個說法,否則我孫桃仙也不活了。」說著,將頭狠狠地撞向鐵門。我和上官黎緊追慢趕尾隨而來,一眼看見幾個村幹部諫勸孫桃仙。有人勸解道:「我說孫桃仙啊,你咋能不講道理?村長別無害人之心,委派他去,也是工作原故嘛。」孫桃仙「呸」地啐了一口,哭罵道:「我死了男人,當然要為男人申冤。村長用人不當,委派不周全,偏就鐵柱一人守滯洪閘,這明擺著是要把他往火炕里推。」村長眸中帶淚,嗆然道:「桃仙啊你別哭,別嚷。你家鐵柱的死與我有關,與全村有關。我會給你個解釋的。」孫桃仙依然哭天喊地,任由我和上官黎怎麼勸阻,也無濟於事。有人替村長說軟話:「村長日夜操勞,難免有欠妥當不周之處,鐵柱之死是個意外。大家應該諒解他。」孫桃仙道:「諒解?你說我怎麼諒解,誰沒個男人,男人死了,還叫我怎麼活?這以後的日子咋過?」村長捶著頭痛苦不堪,我低聲道:「桃仙,快起來吧。村長正在想辦法解決,你先和我回家。」孫桃仙頭上卡著夢巴黎發卡,一把鼻涕一把淚,兩腿分叉暢開,孩子一樣亂踢亂打,唾沫點子雨珠一般在空中飄零,任由人怎麼拉拽,也無動由衷。村長雙眉擰緊,眼皮翻跳,嘴角氣歪,指間拈著一支菸捲,草沫簌簌飄出。我蹲下身抓住孫桃仙的手膀,我知道,她曾因一個孩子的夭折罹犯精神病,我擔心她會再次復發,生怕有意外。上官黎給村長及其餘幹部各遞了支香菸,好言好語,央求他們處理好鐵柱的善後。上官黎戰戰兢兢地道:「村長,必竟鐵柱是無辜的,他命運多舛,實在讓人惋惜!務必請村長料理他家喪事,不要讓鐵柱爹娘傷心,更不要讓村里人流言蜚語。」「我懂!我懂!」村長點頭連連稱是,一截香菸已給拈成碎屑。幾個村幹部圍攏孫桃仙,好說歹說,方把她哄騙起來。孫桃仙搖搖晃晃地立在門檻邊,指手劃腳,道:「既然,你們保證給我家鐵柱處理好後事,我孫桃仙就等著了。」說完話,撿起一隻踢掉的鞋,扭頭踉蹌地消失在薄暮中。
鐵柱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地上,全村老少爺們紛紛圍觀。孫桃仙推開人群,像只發瘋的母狼撲倒在鐵柱的身上,哭喊道:「我的夫呀……千刀萬刮死不足惜的夫啊,你就這麼撇下我們娘兒倆就走了嗎?陰曹地府我也要把你追回來,誰讓你死的冤,走得不明不白的啊。我的夫呀……你年紀輕輕,丟下我不管不活,丟下金瑣不管不活,你非要這麼絕情,這麼絕義的麼。我的夫呀……從今往後,你可怎麼讓我活?你咽了氣一走了之,走也要走個乾乾淨淨嘛,偏往那火炕深水裡跳。」鐵柱娘悲嗆地隨之爬過來,抓住鐵柱的手,大哭道:「鐵柱,娘的兒啊。你命非如此嘛,薄命的兒啊。你就這麼走了,不管爹娘後路了。鐵柱啊,你死的好冤屈啊。」鐵柱爹垂立屍體旁抽抽噎噎。村鄰們有的掩面而泣,有的竊竊私語,全都為鐵柱打抱不平。只聽孫桃仙又哭道:「我的夫呀……金瑣那么小,你還說要給戴個頸項圈,還說等她三歲拜認個甘爹甘娘。誰知你就先走了,我的夫呀……黃泉路上,小鬼魍魎你都不要得罪呀,走好你的路。我求菩薩,給你行善心,我求閻王,給你發慈悲,讓你在天上地獄都安寧。我的夫呀……莫怪妻兒和你就此分道揚鑣了,從今往後,只能陰陽兩隔。」村鄰眼望孫桃仙哭得死去活來,怕生出不測,紛紛上前拉勸。不料孫桃仙死活不依,抱住鐵柱的屍體哀號不已。眾人正束手無策,孫桃仙驀然栽倒了過去。「噯呀,桃仙暈倒了,快把她救醒。」有人驚呼道。鐵柱爹一望,自家兒媳再次暈倒,實是『忠貞有節』,實是『一代烈女』。但總要趕緊救人吧?於是喚來兩個婦人,將孫桃仙抬進屋,又是掐人中,又是捋胸脯,一會兒功夫過後,孫桃仙慢慢甦醒。鐵柱爹道:「兒媳啊,你一片忠心,天地明鑑!你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緊……千萬別有個閃失。那金瑣以後可就……」孫桃仙鼻涕眼淚滿臉頰,嘴唇咬得發青,牙齒「嘣嘣」叩響。「爹呀,我可怎麼活……鐵柱無情無義拋下我們娘兒倆,這一走……從今往後……我的路可怎麼走?」孫桃仙悲悲戚戚,肺腑之言,句句透人心骨,震人耳膜。鐵柱爹用毛巾揩著眼淚,稀里糊塗直點頭,應道:「桃仙你別怕。從今往後,還有公公婆婆……你好生照顧好金瑣……」我坐在炕頭默默落淚,心神憔悴,已是萬念俱滅。此時,夜色漸漸馳來,窗外微弱的蟲聲唧唧,一片清幽。屋裡人聲鼎沸,嘈雜異常。南窗下是一條長炕,鋪著毛氈,氈上蒙了明黃新婚緞褥,而褥子上仰面躺著孫桃仙。鐵柱爹話音剛落,村長帶著得力助手踅身回來。「鐵柱爹,」村長握住鐵柱爹的手,愧疚道:「鐵柱的死,與我的失職有關,也與全村委會有關。我們商量過了,鐵柱的屍骨按照村葬的儀式進行。」鐵柱爹一聽,心緒洶湧狂飆,淚眼微微睜開幾許,只說:「村長有主見,我們就依,請村長看著善後吧。」村長接到他的旨意,穩住心神,佇立堂屋中當眾宣布:「眾位父老鄉親,大家靜一靜!鐵柱已死,生者節哀。經過我和全體村幹部研究決定,鐵柱的葬禮按照村葬儀式進行。大家不要喧譁,給死者以敬慰。」眾多村民聽完村長的話,立時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