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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上官黎感到窒悶,一人走出籬笆院,踱步走至村口。村旁,一條小河蜿蜒流淌,河水清透的汩汩潺湲聲遠遠便能聽到,月輝下他煢煢而立,遙遙望去,像一道蒼涼的剪影。

    翌日天亮後,大爹黃天豪來得早,張落我娘進省城承德住院治療。我爹安頓好我和上官黎,帶著上官黎給的二十萬塊錢,同他們上路了。送走了親人,家中只余有我和上官黎。我們每日悉心餵養家裡牲畜,時間如飛梭而過。一晃已是五天後,我站在羊圈欄里正添飼加料,身後黃靜婷一臉燦笑悄然而望。

    一回臉,我發現黃靜婷伶俜而立。旦見:一身君子蘭挑花紗質褶子裙,裙底邊緣有細窄的珊瑚色花線做點綴。雙臂白皙半裸在外。指尖塗以寇丹,瑩閃鮮明。脖頸上戴一串鏨花鈀金項鍊。手腕各有一串石榴石玉珠鏈,閃金鑲玉,自顯妖嬈。而她一頭微棕色飄逸的長髮,柔柔舒展的垂在兩肩。額頭之上,墨色鏡框豎插頭髮深處。相形一望,高挑的體態,美媚端正的形貌,讓我著實長噓一聲。我正欲開口,她已抬手,撫摸我胸前一串名貴的翠玉銀杏葉歐泊項鍊。看了一會兒,又抬手撫摸我耳朵上兩隻掛珠祖母綠耳釘。

    我喜然一笑,急切問:「姐姐何日回來?為何不聲不響?」黃靜婷垂下手臂,捂了捂鼻子,回道:「昨個兒來的。聽說你娘到省城治療,妹和妹夫也都來了,今天就來看你們。」我離開羊圈,她隨我進入籬院。黃靜婷道:「佩戴如此名貴的項鍊,卻站在糞堆里,實在有失妹妹身份。」我輕顰一笑,說:「何來身份?姐姐是在取笑我了。」正說話呢,上官黎從屋中走出。「我當是誰的聲音,原來是靜婷姐來了。」他溫文爾雅地問。黃靜婷尚未回話,只打量上官黎。旦見:面如銀盆,天庭飽滿,地角豐圓,兩道劍眉,一雙俊目。一身休閒著裝,使他那張驚為天人帥氣的臉龐愈顯突出。「姐姐怎如此看他?是不認得了,還是……」我見黃靜婷半天未吱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妹夫,你發福了。瞧你的肚腩,儼然像個三月孕婦。」她笑瞋地說。「哈哈,這是真的麼?靜婷姐好眼力。」上官黎失聲笑了幾聲。我將黃靜婷按坐在椅凳上,她輕掀裙裾,蹺起了腿。「姐姐畢業了嗎?見姐姐一回實屬不易。」我給她洗了一盤桃杏果兒,拿給她吃。

    一語未了,鐵柱從屋裡走出。「喂,金瑣兒跑慢些。」話音落處,一個喚作金瑣的小女孩,滿頭稀發,微微黯黃,大眼滴溜,小唇點紅,胸前罩《喜鵲登梅》紅色涎兜,一隻嫩腕上是銀螭纓絡,光赤腳丫,活蹦亂跳。

    黃靜婷手拿鮮顫顫的蜜桃,逗引道:「金瑣,來,快過來。」我看著喜歡,準備抱起。誰知,待走近前,一攬手,她竟咿咿晤晤哭弄不止。「鐵柱哥,她不讓我抱哩。」我苦笑一聲。鐵柱抱起金鎖好歹哄寵一陣,哭聲便戛然而止,好半天變為輕輕地抽泣、咳嗽、擤鼻涕。他將金瑣送入我懷裡,我抱著一陣親吻。黃靜婷將孩子接了過去,後來上官黎又抱著孩子,而且從衣兜掏出五百塊錢,塞進孩子的懷裡。鐵柱望見上官黎給金瑣塞錢,婉拒道:「不,黎哥,金瑣不能要。黎哥,不要嬌慣了她。」但,上官黎非常喜歡金瑣,不論鐵柱怎麼回絕,還是堅持了原則。上官黎笑道:「不論怎樣,孩子是我們的未來。我上官黎不缺錢,你素來對淑茵和葆君百般照料,這點好處不算什麼。」鐵柱穿著寬鬆的鼻煙壺色褲衩,露出粗壯的四肢,肌肉發達,看上去十分壯實。黃靜婷對鐵柱說:「鐵柱,這是妹夫的心意。農村不比城裡,幾百塊錢不算啥,至於孩子就大不一樣了,它會讓孩子感到溫暖。」鐵柱咧嘴唏唏傻笑,不料金瑣驟然爆發出裂帛般地哭聲。眾人一驚,回眸望去,發現倪二狗帶著媳婦串門。旦見來者:大腹翩翩,臉龐黝黑泛著紫紅,兩條眉毛深掃入鬢,鬢角一顆逗大美人痣。一根黑辮纏著一根紅綢帶,撅在腦門後。「噯喲,兩天前就已聽說,果然是你們回來了,真是喜事。」倪二狗抬高嗓門的一聲,使金瑣哇哇亂哭亂嚷。「不哭!不怕!他不是天王老子,不是孤仙鬼怪,你別害怕。」鐵柱連譏帶嘲地哄寵金瑣。倪二狗走至眾人眼前,笑唏唏油腔滑調,道:「我隆重介紹一下!這是我媳婦鄢翠枝。瞧,這大肚子,快七個月了。」鄢翠枝似笑非笑繃著臉,黃靜婷給她讓了個坐。不料,鄢翠枝嚴肅地道:「不!婷姐。我不坐,站著對胎兒發育有好處。」黃靜婷只好自己坐下。上官黎打量倪二狗,見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說笑間骨子裡透出男人的精野,心想,這大老爺門肯定同淑茵家有密切關係,於是從衣兜掏出煙,遞給了一支,又遞給鐵柱一支。倪二狗道:「鐵柱,給我介紹介紹,我和翠枝還是頭一回見著呢。」鐵柱不好氣地注視倪二狗,礙不下情面,笑道:「他是上官黎,你應當叫黎哥。」倪二狗一聽,臉上綻出燦爛的笑容:「哦,黎哥!那好,我倪二狗記住了。翠枝,快叫黎哥。」

    大家各行其事,鐵柱看護著金瑣四處撒歡。我凝視一輪落日,正漸漸地被山巒蠶食,感到惱人的黃昏向自己襲來,心間萬種滋味,無法排遣,又煩躁又憂傷,看著倪二狗想發脾氣卻毫無精神。我給黃靜婷遞了個石榴,她接了後,用手扳著顆顆紅粒,慢慢咀嚼。一排籬笆欄邊,粉、紫兩色紫薇花相繼開放,像是立在籬笆間無數隻貴玉雕就的酒杯,盛滿濃夏的烈酒,輕濯迴蕩間散發醉人的馨香,瀰漫在幽靜的院落里。窗下,靜立一株老杏樹,堅硬的樹幹筆直而上,褐色的老枝,向半空伸展。我記得每年春天,它就繁茂得有如一團淡緋色的雲。現在時值濃夏,枝椏結滿黃澄澄的肉杏,像墜著一個個金元寶。我直起身,順手摘下一柳籃遞給黃靜婷。我說:「杏子已熟透,我給你摘。」黃靜婷素來喜吃杏子,便不推辭,趕忙接住了。而鄢翠枝垂立於杏樹下,不停地抬手採摘熟杏,街進嘴裡。黃靜婷覺得甚為好笑,對我說:「她那是害喜哩。女人一害喜,猶喜吃素的、酸的。」我偏聽偏信記在心裡,又覺得好奇,笑道:「女人們的事,你比我懂的多,以後我要向你取經喲。」黃靜婷一翻白眼,笑道:「妹妹別小看我,女兒們這當子事,我比猴兒還精明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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