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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天空晴朗,祥和寧靜。天邊雲蒸霞蔚,一團紅彤彤的火球隱浮天空,就要噴薄而出。燕子飛掠空中,飛入夢蕉園裡。嵌雕闌芍藥芽兒淺,佇蓬亭牡丹艷艷開。草叢芃芃,蟬聲喧嚷,穿過樹隙的陽光醉意盎然。濕霧伴隨晨嵐,幻化成飄飄冉冉光暈。香墅嶺像是披了一件聖女的薄衫,莊重肅靜。

    我們坐在寶車裡,探出頭淚水漣漣地向眾人道別。我說:「公公,婆婆,奶奶!你們都回去吧,淑茵和黎哥會一路小心緊慎。」蕭老太太拄著鳳殤藜木仗,老淚縱橫,道:「好丫頭,安頓好你娘,讓她養好身子,別急著回山莊。」梁婉容嗲怪地乜了一眼:「媽,你別瞎操心了。淑茵不是孩子啦,會懂事。」上官仁佇立寶車前,殷殷嚀嚀道:「困了就停車,千萬別強行駕車,路途遙遙,注意休整。」上官黎笑道:「爸,黎兒知道。你別說了,帶奶奶回房歇息。」余鴦立於一旁抽抽啼啼,幾個女工顧不上她,紛紛給我道別。「淑茵小姐,保重!我們等你回山莊。」「小姐,一路上注意安全,一定別有差池。」眾人鶯鶯燕燕,傾訴離別之苦,上官黎抬腕一看時間,已整九點鐘,心一橫,發動馬達駕車駛出山莊。

    「天意秋初,金風微度,城闕外畫橋煙樹。看初收潑火,嫩涼生,微雨沾裾。移畫舸浸蓬壺。報潮生風氣肅,浪花飛吐,點點白鷗飛近渡。風定也,落日搖帆映綠蒲,白雲秋窣的鳴簫鼓。」

    使我沒有想到的是,一路上車況出奇的好,不曾修理,也不曾停頓,駕車整整一天半後,我們駛入承德境內。天邊雲捲雲舒,一綹落霞輝映萬波清潭水,煙姿浩渺地展現在我們面前。水面清澈瑩碧蕩漾無限。一艘船上,一個老翁放聲唱歌:

    溪水漾,荷花盪,萬波煙霞橫水上,風含翠篠悠悠淨,雨裛紅蕖淡淡香。

    世上功名蠅逐利,人間恩愛貞操情。無欲無恨苦作舟,痴痴魍魎皆避回。

    我聽見耳畔撩動人心的歌聲,心裡難過。上官黎回臉瞥望,齜了齜牙齒,淡淡道:「怎麼又難受了?要不要停車休息一下。」我在臉額上抹了一些薄荷油,微感清涼潤滑。「不!不要停。快進霧山鎮了,進了霧山鎮小半個鐘頭就到家了。」我微閉雙眸,腦海閃現家鄉的一幕幕:村頭,一棵高大的檵木樹,皇姑河養育著父老鄉親,鐵柱哥,徐大娘……全都支離破碎地拼匯成一副圖景。恍惚中,我深閉雙眸,任由淚水恣肆滑落,竟沉沉睡去。

    天色昏蒙,細雨白毫一般輕微灑落,帶來濕潤之氣。疾風嘯過,雨腥愈濃。我們在這樣的天氣中到達了村莊。我爹因等候許久,一雙老花眼揉了又揉,一隻手扶在檵木樹上。「爹!」我打開車門,邁步跨出。一望見我們,我爹立時掩泣悲嚎。望此情形,我和葆君隱忍的淚水隨之譁然飄落。我爹說:「你娘,怕……怕久生頑疾……」我驀然聽來恍若三生隔世,遽然變色。「爹,你別怕。一個好端端的人,怎麼說病就病了呢?」我搖撼著爹的身子,拼命大叫。葆君踏著步子飛奔進屋。上官黎垂手站在我身旁。大爹黃天豪哀婉道:「孩子,快進屋瞧一瞧。」身搖意晃間,我顫顫巍巍狂奔入屋。「娘……娘……」我失口大喊著娘,一進屋,葆君抓著娘的手嚶嚶低泣。

    我上前端祥娘,只見她臉皮鬆馳,目睫微垂,鬢角衰白,仰躺在炕上,正喘著粗氣。「娘,女兒不孝,回來看您了。」我內心的驚慟繁複如滾滾的雷雨,剎那淚落如泉涌。我娘輕睜雙眸,笑望我們,微聲嘆道:「娘是老頑疾了,這回只怕真挺不住了。」「不!不會的。」我攥緊娘的另一隻手,埋頭大哭:「有女兒在,一定能治好你的病。」上官黎近身炕前,說道:「媽,您老糊塗了?現代醫學發達,沒有治不好的病。」我娘看著上官黎,心裡歡喜,淚水傾倒下來。娘吃力地抬高音調,說:「好女婿,來,坐我身邊。」上官黎便點頭坐在炕頭。黃天豪和我爹肅目而立,天色將晚,耳畔不時傳來鵓鴣孤獨的啼喚。窗外雨聲潺潺,我娘雙唇緊抿。半晌過後,她的嘴唇抿得發白了,像塗了一層澱粉,緩緩吐出話:「茵茵,你公婆可好。我實在過意不去了。」我咬緊嘴唇,恨不得要咬出血來,忙不迭回道:「好!好!他們都好。公公婆婆讓我給你問好。他們都很擔憂你的身子。」聽完後,娘眸中一亮,臉露笑意。一襲濕風從窗欞縫隙間穿梭而進,撲在人臉上滑膩膩的。我爹大體講述一通娘的病況後,我們才知道,原來娘是惜憾錢,不捨得進醫院看病,一熬又熬,拖累至此。「娘,你好糊塗啊。」我和葆君雙雙爬在她身上,傷心慟哭。上官黎已眸中濕潤,勸解道:「眼下,最要緊之事,是儘快帶媽進省城大醫院治療,久病難醫呀。」黃天豪道:「那好,明早帶她上省城。」

    夜色襲來,一輪皎月撥開雲霧懸掛蒼穹之上,銀輝清瀉,灑落在我家籬笆院裡。眾人吃喝完畢,商榷進省城給娘看病事宜。因為娘得了嚴重的肺癆,肯定需要一段時間治療。所以,我們最後一致決定,由我和葆君輪換進省城照料。「娘,」我攥緊坐在藤椅上的娘親的手,好言相勸:「到了省城自有家人安排,你只消靜心養病。」葆君道:「明天,先由我和爹、大爹送娘去。等中途由姐和姐夫照料你。」娘臉色蒼白,目光黯淡,點頭應著。「娘,」我拿出梁婉容送的金銀細軟,塞到她手上,「這是婆婆的微薄心意,讓你收好。」我娘緩緩打開絹帕,明晃晃碧熒熒,包裹著無數細軟,使她輕愁薄怨起來。「茵茵,讓你婆婆破費了,這怎麼好啊。」上官黎凝眉輕笑,道:「我媽素行菩薩心,常吃齋念佛。這些金銀細軟早已準備了,只是沒來得及送。」說著話,我給娘洗梳頭髮,一面給她講些趣事兒。葆君和爹收拾好炕鋪,只等著我們早早歇寢。我一壁梳一壁輕聲道:「是女兒不孝,嫁得遠,伺候得少。待日後娘的病好些,我會接娘在毓秀樓里住些日子。一來疏心散疾,二來陪我和公婆絮絮話。」娘靜靜地坐著,任由我給她梳發,臉龐上綻出一抹笑意。「茵茵,你公婆待你可好?上官黎待你又如何?娘的心總記掛你,一時半刻也不敢閒適。」我拿著鸞蓖微一思慮,給她腦門後盤一個髮髻,回道:「公婆自是待我好。上官黎……黎哥待我也好。娘別再為我操心了。」月光輕輕落滿娘清瘦的臉龐上,我望見娘眸中帶淚,流露無盡眷意。「茵茵,你也別瞞娘。葆君都給我說了。」娘說著,一抬手揩了揩惆悵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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