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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我走在藕香榭中,淚水憑白無故地從臉頰上滑落。四周茵茵草坪上飛舞蝴蝶,偶爾在眼前一閃而過。我感到腳步沉滯,雙腿酸軟。才走了兩步,身上已被濕漉漉的霧露洇透了。坐在荷塘畔,我輕歔了一口氣,想起《紅樓夢》里寶玉發現椿齡和賈薔的感情後,道出的一句話:「從此後,只得各人得各人的眼淚罷了。」之後,淚水在臉上難以抑制的飄滿。我的腦海除了方才一幕,其餘,俱如一碟炸醬,各種滋味皆在其間。一伸手,我擷下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又想起李冶的詩詞:

    「誰點注,香瀲灩、銀塘對抹醉春光露。

    藕絲幾縷。絆玉骨春心,金沙曉淚,漠漠瑞紅吐。

    連理樹,一樣驪山懷古。古今朝暮雲雨。

    六郎夫婦三生夢,幽恨從來艱阻。

    須念取,共鴛鴦映薇照影長相聚。

    秋風不住。悵寂寞芳魂,輕煙北渚,涼月又南浦。」

    一場綿綿密密的細雨急飄而落。急疾時,浠浠瀝瀝如撒豆。落緩時,蕭蕭灑灑如淚垂。

    薄暮時分,我斜靠鏨祥雲名鼎檀紅酸枝羅漢軟床上,手裡捧著一本岡察洛夫的書:《懸崖》。光線漸漸暗了,從窗外湧進的晚風將秀髮一綹綹吹起。由於難過,我拒絕晚餐,現在,腹中軲轆軲轆。實在沒轍了,闔上書,一個人來到廚房,準備煮包龍鬚麵。一切準備妥當了,只等在鍋里放進龍鬚麵。剛打開爐火,聽見有人「彭彭」地敲門。當我趿著拖鞋,將門打開,發現妹妹葆君慌裡慌張站著。「妹妹,這麼大的雨,你咋來了?」我隨口問了一聲,將葆君迎進房中。「姐----」誰知,葆君拽住我的胳膊,滿臉憂傷地說:「爸打來電話了,說,說媽病重,讓我們急速回家一趟。」我一聽,張大了嘴,忙問:「你說媽病了?媽的身體向來很好。這,究竟是何情況?」我開始不停地踱步。葆君面色泛青,眼眉餳澀,支吾問我:「如今媽病了,姐看怎麼辦好?」我用手凝起衣角,毫不思索地道:「那還用說,咱們立即回承德。」葆君臉掛愁雲,焦嗟地問:「姐,咱們該怎麼回呢?」我想了想有些猶豫,剛要開口,葆君再問:「姐夫呢,送咱們回承德嗎?」「這……」我默不作聲了。「姐,你究竟是說話呀?」葆君一見我半天不吭聲,淚梭梭搖撼我的身體。我瞻前顧後,考慮再三,最後告訴葆君,翌日決定。

    雨,一直遲續淅瀝至晚上十點半。我含著淚收拾行囊。我準備了幾件便舊衣裳,準備了幾件髮釵,還把自己往日積攢的私房錢悄悄裝進提箱包里。左等右等,不見上官黎回來,將要上床歇寢,發現他回來了。

    第一一零章 互拆台韞歡發飈

    窗外,泛出微許清白之光,透過窗欞,一縷幽馨花香穿堂入室,霧氣退了。昨夜我反覆做工作,鐵面冷心霸王居然良心發現,破天荒地答應與我回承德探望母親。上官黎□□地躺在床上,微微傳來一陣鼾聲。我穿戴整齊,推了推他。「黎哥,早點起床,我給爸媽說一聲,再看看葆君準備得怎樣了。」上官黎隨意哼了聲,繼續呼嚕大睡。我走出房門,一個人來到毓秀樓。

    剛走近樓門口,玉鳳挽著菜籃望向我。旦見:上身穿蝙蝠袖條紋休閒圓領T恤,下著喇叭斗形長腿褲,腦後以猴皮筋束起頭髮,乾淨利索。玉鳳望見我微微一驚,遂即問道:「淑茵小姐早安!天才亮嘛,怎麼不多睡一會兒?」我溫靜地道:「我媽病了。我心中急切,明個兒要回承德呢。起早來見公婆。鳳姐,一會兒我把鑰匙給你,你勤記住,隔三差五進房給花澆點水。」玉鳳一聽,趕忙答應,道:「會的,會的。這些事我記住了。我聽說上官嫦要回來,特意來得早些,準備好食材,給她燒一桌好菜餚。」一面說話,我們步入毓秀樓。她進了後廚,我站在樓梯口,側耳聆聽二樓公婆房間的動靜。只是辨聽半天,未見有響聲,我估摸他們正在熟睡之中。藉此時機,我走出毓秀樓,步入夢蕉園。還未走進房裡,傳來妹妹葆君嚶嚶哭泣聲。我愈加慌亂,推門而入。一看我進來,葆君和王瑞賀雙雙站起身。葆君問道:「你公公婆婆想必已知曉?」我走到鋪涼蕈的床榻邊,將床上兩件衣裳拿在手上,回道:「他們還沒起床,我正要去告訴他們呢。」我凝目望著,又嗔怨地問:「娘的病說來就來,你也不爭氣,已經哭的像個淚人了。」葆君正欲開口,王瑞賀道:「甭提了,她哭的含意『深刻』,你瞧,」伸手朝地上指,一個磁硯水壺打了個粉碎。我驚怪地問:「怎麼把它打碎了?」葆君氣忿地說:「早上起得早,慌忙間不甚給打碎了。」我露出一絲遺憾的神色,嘆了聲,正要彎腰收拾,王瑞賀已拿著笤帚掃成了堆。「姐,你就別忙活了,我給收拾。」他說。

    一語未了,門外傳來一串稀落的腳步聲。一眨眼,姒丹翬一個人跑了進來。「王,王副廠長,你快去瞧一瞧,韞歡和尕娃子打起來了,那架勢可嚇人了!」王瑞賀拿著笤帚掃淨磁硯水壺碎渣,凜然一震,不敢疏忽,丟下笤帚,隨她往外跑。

    待跑近紡織廠,韞歡攥緊拳頭,氣勢洶洶,一臉橫肉,正怒視尕娃子。兩人咕咕唧唧的角起口,互不相讓,搖頭咂嘴,嘴裡羼雜糟話。韞歡怒喝道:「臭□□仨,敢情沒事找茬,給小爺潑酸倒醋。你老實交待,究竟給史釵說了些什麼?」尕娃子穿著花薄衫,頭戴鴨舌帽,儼然像個菲律賓人,顫聲回道:「俺的這張嘴,長在俺身上,天管的著嗎?哼,別一天到晚四處撒尿。」韞歡氣得渾身哆嗦,被眾工友強行拉拽,使他眼冒火光,暴跳如雷。韞歡一次一次往上撲,直想好好摑尕娃子一頓。尕娃子雖說年輕小,但虎虎生威,得勢不饒人,嘴裡罵彀不停。韞歡見尕娃子不肯勢弱,還想攛身上前,不料發現王瑞賀一臉陰沉地盯著。韞歡著實一驚,目光隨即溫柔。「韞歡,尕娃子。」王瑞賀大吼一聲,震得眾人耳膜發聵,「你們兩個怎麼又打架?還有沒有規矩了。」韞歡和尕娃子相視一望,雙雙低下頭。「究竟怎麼回事?大清早,你倆兒站在門口打架,不怕被上官先生知道嗎?」王瑞賀大聲說。韞歡攥住的拳頭,漸漸松馳,抬手扣緊衣扣,不想一排扣子只剩了一個。「王副廠長,你不知道啊,」韞歡話語和順,道:「我和史釵的事,大家全都知曉,但這廝偏橫□□們中間,你想聽他說的閒言碎語嗎?」王瑞賀尚未答話,尕娃子氣哼哼道:「俺說的是實話。韞歡,你作惡多端,幹得寐良心的壞事還少嗎?」韞歡一望,尕娃子話鋒尖銳,夾帶芒刺,毫不講理,於是還想衝上前,一拳或一巴掌,摑他那麼一下,但被眾人牢牢壓制住。韞歡道:「你個龜孫子,說話可要留點神,不怕小爺狀告你誹謗?」姒丹翬佇立尕娃子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角,問:「你咋和他打架呢?上回淑茵小姐不是安頓了嘛,咋又忘了?」尕娃子揉了揉胸膛,先前亂戰中,不慎被韞歡一拳打中,現在還隱隱作痛哩。「我……」他有些啞然,聳肩緘默。韞歡發現眾人圍觀,本想將尕娃子詆毀的惡言惡語和盤托出,轉而又收回了想法。此時,天已大亮。工友從大門口進進出出,除了指指點點,全都熟視無睹,一笑而過。王瑞賀驅散了其他工友,將二人喚至黃桷樹下,厲聲問:「你,和你,是誰先挑起的事端,不怕被上官先生知道?」韞歡背靠樹幹,露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尕娃子背負雙手,佇立一旁。韞歡開口道:「王哥,你可要為我說個公道話。」移了兩步,從衣兜掏出一包香菸,拿著打火機給王瑞賀點菸,不想王瑞賀擺手拒絕:「行了,我不想吸菸。」微帶一絲斥責。韞歡見王瑞賀不答理,將煙裝回衣兜。「韞歡,」王瑞賀不好氣地注視,語眾心腸地說:「你比尕娃子大三歲不止,論年紀、論經驗,你都比他優越,可你為啥這麼糊塗,偏要在工廠門口動手腳,事情不是靠拳頭解決的,占不占理,靠得是良心和眾人的目光。現在,一定有人告訴了上官先生,你自己考慮到時候怎麼解釋。」韞歡一聽,嬉皮笑臉,尷尬不已。尕娃子反而來了氣頭,道:「王哥,平日裡他就仗勢欺人,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常常欺負我。」王瑞賀坐在石礅上蹺腿,驚問:「尕娃子,論年紀你在工廠是小一輩的,可論火氣你比誰也大。你說,他是怎麼欺負你的?」尕娃子眼裡含著淚珠,面龐微微泛青,哽咽半天,卻沒開口。韞歡覺得他在裝腔作勢,氣得牙齒亂磕。韞歡道:「王哥,你別聽他瞎稗,挑茬找事,都是他在先。不信,你問問史釵,她是當事人。」王瑞賀如此聽來,雙眉一凝,喝問尕娃子:「你聽見了嗎,他說是你先挑茬找事,你作何解釋?」尕娃子揉著鼻尖,心裡恨透了韞歡。事實上,他並不完全否認說了韞歡的壞話,但,壓根沒想到事情會搞僵。也沒想到史釵會與韞歡反目成仇。既然事情到此地步,再難挽回,就只等坐以待斃了。見尕娃子不吱聲,王瑞賀當即心知肚明。但是,因尕娃子年歲尚小的原故,不願過份處理,於是,稍有偏袒,說道:「韞歡,不論他如何揭短,議論你事事非非,人站直了影子就不歪斜,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這個道理不懂嗎?你與史釵之事,根本不應這麼處理,怎麼能將私人感情混雜進工作中。」他舒緩氣息,靜靜注視韞歡。韞歡噘著嘴巴,心裡滿含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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