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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宛爾紅情綠意,並蒂,尺許小盆池。
雙心千瓣斗鮮奇,出水不沾泥。
試問花中何比?君子,風度試張郎。
碧紗窗下晚風涼,花葉兩俱香。」
正專心賞荷,聽見身後一串腳步聲登、登、登走來。回眸一望,是余鴦笑顫顫而來。只見余鴦用手拎著兩條長吻鮠,身著撒花百褶裙,腳上是一雙手工縫製平板黑絨布鞋,腦後撅著一條粗長辮髮,彎曲的辮褶中纏著紅色綢帶。未等走近,余鴦笑道:「姐姐在嘀咕什麼?那麼專心。」我手扶石闌上,猛然被看見,覺得甚為不安,只得赧笑道:「我在賞荷。想必妹妹來送魚,來,陪我說會話。」余鴦站近我身邊,笑道:「姐這一身穿得自有大家閨秀之色,真是羨煞人啦。」她上下探了眼,我一身蠶絲綢輕薄衣裳,胳膊衣袖上各裁出鳳凰展翅圖案,圖案中繡著層層疊疊漪波弄荷的紋飾,真是既繁雜也趣意。
余鴦將長吻鮠拎起來,道:「聽說,上官嫦眼看要回來了,我特意送來兩條她最愛吃的長吻鮠。」我笑道:「好像明天回來,你的消息也真靈通。」說著露齒笑了兩聲。余鴦樂呵呵地笑著,半天才道:「早上在湖中捕魚,上官黎牽馬在湖畔飲水,我順帶問了一聲。」我聽了頓來興趣:「他怎麼說的?」余鴦道:「黎哥只說,不是今個兒來,便是明個兒來,反正在『朝夕』之間。」我拉住余鴦的一隻手,倏忽,她望見我腕上戴著一隻鎏金水波紋鐲,便好奇地拿起我的胳膊。
余鴦笑道:「姐姐的手鐲一定很值錢,真是好看。」我取下腕上手鐲,遞給余鴦,說:「鐲子是婆婆送給我的,一隻五萬。這兩隻嘛,就是十萬。」余鴦在掌心間擺弄,瞅了好一會兒,良久笑道:「我原先也有一隻,是赤金長命鎖手鐲,是我出生後親媽給的。」我聽著點頭,想起余鴦悲慘的身世,不料回眸間,又望見她泫然落淚。我一望見她落淚,心頭遽緊,一凝額眉,哄慰半天。我殊情悵悵地說:「人生命途不濟,不可強求。妹妹不應太過傷怨,小心身子。縱論說我,嫁入豪門,外人看是凌羅綢緞,錦衣玉食,實則我內心寂寥無趣。妹妹,姐給你說的話,只自個兒知道便罷,千萬別讓外人知道,否則上官家只怕會數落我。」余鴦輕撫著我身上的鳳凰展翅圖案,還有圖案中層層疊疊漪波弄荷的紋飾,應允著,勉強而笑。余鴦心惠性溫,倒也十分投我脾性,嬉笑怒罵一過便罷。
余鴦笑道:「姐姐之意,余鴦自是心知肚明。姐姐放心,余鴦並非多嘴涎舌之人。」我給余鴦揩了淚,她馬上晏笑自若。我們兩人正說著話,山莊外緩步走來一個人。凝目一望,發現是鮑臻芳來了。
第一零九章 臻芳惜緣訪佳人
我同餘鴦兩人佇立軒廊邊,賞著風景如畫的香墅嶺景致,心中恰如滿塘碧波輕瀾陣陣。遠處山嵴上迷迷離離罩了一層煙霧,鵓鴣鳥極悠長地傳來一聲聲啼喚。煙波繚繞,點染霞光,仿佛使我們置身於神仙洞府之中。談語說笑間,鮑臻芳一襲瑩瑩娜娜的衣著走進山莊。旦見:上身穿低胸衫,下穿煙梨色並靛藍斜紋布長褲,腳上是水蓮千層底繡花靴。如瀑一般長發軟軟披肩,沿胸笄有一隻只珠玉串成的瓔珞,輕輕搖幌之中,手裡拿一個玲瓏袖珍八寶攢盒,流露一種淑女般的美感。
鮑臻芳向我一臉媚笑。我欣喜地問:「臻芳妹妹何時回來?想必是來找上官嫦的?」鮑臻芳遞給我八寶攢盒,親熱道:「姐姐別來無恙,妹妹也是早上剛回來。諾,這是上官嫦特意囑託我,給她買的耳環。」我接了盒子,打開來一瞧,盒內錦緞上,是一對碧玉串珠耳環。余鴦一望,笑道:「這對耳環一定價值,真漂亮。」我燦笑道:「上官嫦自小喜歡瓔珞、配飾、金螭金墜。家中積攢著無數奇珍異品。」鮑臻芳嗲聲道:「昨個兒,她說要回山莊,我也就匆匆離校,不料,她還是比我晚一天。哎!天真夠熱,人像站在蒸板上。」說著,用手掌在臉畔周圍輕輕揮了揮。余鴦靜靜地望,心想:面前女孩妖美出眾,簡直堪比明星范兒。單看一身扮飾,足以顯露高貴的身份。可恨我出身貧微,怕賤笑了自己,如若不然,一定要與她搭訕,做個朋友。我回眸之間,正巧發現她往鮑臻芳身上望,竟忍不住「撲嗤」一聲笑了。余鴦恍了一回神,隨之,羞答答地笑著。鮑臻芳不知我為何發笑,嗔怨道:「姐在笑誰?有甚明堂?」我登時一驚,方醒悟自己失態之處,回道:「我只顧心裡尋樂,一時無意失態了。」余鴦背靠塘欄,聽耳畔傳來蟲叫聲。四周樹木籠在暖風中,蟬聲喧嚷,穿過樹隙迴蕩在空中。鮑臻芳對余鴦說:「天熱,蟬兒在歡叫呢。」等了一會兒,余鴦笑道:「嗯!是蟬。這山莊的蟬聲不及湖畔的蟬聲大,想是喝慣了池塘中的甘水,嗓音已變得孱細了。」我探長一隻手,抓住一隻綠芃芃的蓮蓬,問道:「余鴦,瞧,塘里的蓮蓬,個頭不亞於湖中蓮蓬,改日幫我採摘幾個,熬出蓮子湯喝。」余鴦看了看滿塘蓮蓬,附和說:「湖裡的蓮蓬帶著野味兒,確實不及塘中好吃。姐要我幫忙,僅管開口。」正說話間,上官黎手裡提了兩個細蔑絲做的小籠子,籠內有兩隻蛐蛐兒,從藕香榭後苑草叢間走來。鮑臻芳笑道:「黎哥,你手裡提著何物?讓我瞧一瞧。」上官黎一看,趕忙用一隻胳膊攔擋,回道:「別瞧了,無非兩隻蛐蛐兒,當心給我跑了。」余鴦不以為然地笑著,說:「黎哥,蛐蛐兒湖畔有的是,若是想要,我帶你去抓。」上官黎躲躲閃閃一陣,見鮑臻芳不敢爭搶,方鎮定下來,道:「我有山莊的蛐蛐足夠玩了,又不能當飯吃。」鮑臻芳擠眉弄眼,嫣然一笑,道:「咋不能當飯吃,據說,杭州城的老翁整天捧逗蛐蛐,誰逗贏了誰就搛錢,不是當飯吃嘛。」我佇立側旁,臉色冷漠,一語不發。幾天以來,上官黎像個幽靈,人影全無。紈絝公子如今捧著蛐蛐兒耍,多少有失身價。鮑臻芳一抬目光,問:「淑茵小姐,你不高興嗎?也不說句話,兩口子像陌路人一樣。」我還沒回話,上官黎赤溜一扭身,獨自走了。余鴦拎了半天魚,渾身不自在,笑道:「姐,你們稍等片刻,我把魚送給鳳姐,回來咱們再聊。」說著,匆匆朝毓秀樓走。鮑臻芳朝她身後望,不免一聲憂嘆。我遂問:「怎麼嘆氣呢?」鮑臻芳回道:「她也命苦,自小讓親娘送人,十八年後才知道真情。若換了我,非要恨死了,哭死了。」我微笑著,目光悠悠,回道:「恐怕也是一段孽緣,先前只說了兩句,就看她淚眼婆娑,讓人心疼。」鮑臻芳看了眼腕上的勃浪派埃石英表,用另一隻袖沿,撮起尖兒在表殼上揩了半天。這陣兒,恰好沙棘花和秦嗣嗣在榕樹下張望。我覺得好奇,大聲喚道:「沙棘花、嗣嗣,你們尋什麼哩?好像地上有金疙瘩一樣。」兩人望見我們佇足迴廊上,回道:「春天種了些籽,現在長出草地了。」我覺得驚奇,便和鮑臻芳慢步走去。未等走近,沙棘花道:「瞧,長出來了。」我們隨之往地上觀察,果然發現叢叢諸如番薯、豆子、南瓜、葫蘆和玉蜀黍、蠶豆的秧苗,雜生草叢間。而我往後看,馮花匠在苗圃間彎著腰,不停地拔除莠草。我笑道:「真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馮叔叔,聽說莠草噴上草藥就能除根,何苦你勞神費心,這般辛苦。」馮花匠拿著耙鏟,蹲在地上移著步子,哼吃哼吃地忙活,笑道:「草藥固然有除草效果,但也常常傷到花莖和菜苗。」沙棘花笑顫顫地說:「這些菜苗長勢好,春天種下,秋天收成,我們指望它們開花結果呢。」鮑臻芳臉龐上露出一副毫不稀罕的表情,直撅撅地瞅著。我問:「臻芳,你家種植過蔬菜麼?」鮑臻芳搖頭道:「從小到大,只吃現成的,從未見過,更別說種植了。」沙棘花和秦嗣嗣一聽,皆附聲大笑。轉身之機,余鴦已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