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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我騎在馬背上,走在一條並不熟悉的路上,一道彩虹如勾懸於斜陽穀深處。蕭條滿目冬寒,一隻孤雁在山谷上像鷲一樣徘徊。天空澄藍,一碧如洗,金色的陽光閃耀似碎雪,將我的雙眸照射得微微刺痛。大片雪地上,能看見套騾車的鐵輪碾過的車轍印,還有一串串深深淺淺的足跡。我順著印跡走入了斜陽穀。

    山谷頂端白雪皚皚,道路兩旁長滿落光葉子的榛木和灌木,有白突突的大青石半掩在土坡中。我正哼歌走著,瞬間,耳畔傳來一陣響遏行雲的號角聲。我勒緊韁繩趲馬向前,扭頭凝目,一群獵人模樣的山民身穿裘襖,頭扎紅纓,手上拿著槍箭,正在奮力追趕一隻渾身血紅的狐狸。驚慌無路可逃之餘,紅狐躲在距離我咫尺之距的大青石後。獵人們紛涌而來,一字排開,向大青石畔左右尋視。

    一個獵人手執□□,拿著一架望遠鏡朝四周查看,旦見:數里荒郊沒荊棘,萬株榛木枝椏虬。小徑沓沓無人跡,怪木石棱幽梭梭。獵人笑道:「鷯哥,紅狐就在附近,它跑不了。我們人多,一定能逮住。」有人附和:「奇怪了,它跑到這兒不見了,躲在哪裡了?」數十個獵人匝堆,看見我騎在馬背上,靜靜向他們望,踏步走過來,拍著馬臀笑道:「喲,好壯實的馬。姑娘,看見一隻紅狐了嗎?它從前面跑來了。」我還沒有回過神,一時怔忡,猛然,一個獵人尖著嗓子大叫:「它在哪兒,我看見了。快,圍住它。」話音一落,數個獵人朝指的方向一瞧,果然,一隻血紅的狐尾露在青石外面。我望著他們將紅狐圍攏,手執刀槍,像鬼子進村,踮著腳尖逐步靠近。誰知,恰在此時,駿馬一聲嘶鳴,驚動了悄悄匍匐的紅狐。那紅狐倏然一躍,從青石後如一道影子竄了出來。「它跑出來了,大家快瞧----」眾位獵人驚呼熙攘,有的一跺腳,惱恨地說:「乾脆一槍崩了它,太惱人了。」其餘人紛紛搖頭:「不行,最珍貴的是它的皮毛,萬一搞壞了就不值錢了。再說,我們要抓活的,用它的血祭祀神靈。」倏忽,駿馬帶著我沿崎嶇的山路慢自奔跑,跑出數米,發現身後紅狐跟著跑。眾獵人一看,紅狐隨著駿馬跑,全都睜大了眼。追了數步,紅狐再次閃入榛木叢,他們便停歇下來,佇立雪地上發牢騷。一個喚作鷯哥的獵人跑近,攔在我的駿馬前,氣急敗壞地質問:「為什麼不管好你的馬?現在你驚跑了紅狐,怎麼陪償我們?」我一聽,感到納悶,獵狐與一個過客有何瓜葛?我憑白受冤未予搭理,一聲不吱。一個獵人隨後叉腰吼道:「姑娘快下來,解釋一下。」我忿恨不已,從馬背上跳下。獵人問:「說,為什麼放走它?」我不知如何回答,只道:「我……管我的事麼?」身旁的人問鷯哥:「鷯哥,這位姑娘不像斜陽穀的人,問問她上哪兒?」鷯哥打量著,目光在我的身上不停地睃視,最後落在馬背上沉甸甸的褡褳上。我狐疑地向他望,眼淚已在眼眶中團團打轉。我說:「你們想怎樣,光天白日打劫我?」鷯哥似乎發現了我眼眶中有一汪眼淚,失聲縱笑。那笑聲是燦爛的、無邪的、純潔的,以至於我被他的笑聲弄懵了。不僅是我,所有獵人也發懵了。只聽鷯哥笑道:「哈哈,你真當遇上了半路打劫的匪徒了嗎?難道我們像壞人嗎?我鷯哥只是和你逗趣哩。」說完,眾人齊聲大笑。一時之間,我覺得十分難堪,我的目光直射地望著他們,大喝一聲「駕!」,牽著我的馬上路。

    我已看見近在咫尺的斜陽穀,遠處谷頂像覆蓋著一頂白色帽子,同那湛藍的雲緊緊相擁。仿佛還有一條大河逶迤地流徑山谷。一直走近到阿牛哥那幢四匼用卵石砌出的院落,我才長吁了一口氣。房檐上高高的煙囪上冒著輕煙,一艘廢棄的船擱在院子裡。我提著給他們準備的厚禮推開門,走了進去,卻連一個人也沒有。爐灶中沒有燃薪火炭。鍋鑊里沒有菜米魚肉。只在桌上零星地放著一些糖果。

    我正納悶不已,門外傳來窸窣的腳步聲,緊接著,兩個中年漢子攙扶著阿牛哥走進房。我剛要開口,一個漢子說:「他在我家喝了酒,我們扶他回來,你是誰?」我回道:「阿牛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來看望他們。」那人聽後相信我的話,將阿牛扶躺在床上,然後安頓我幾句,就走出了門。

    阿牛哥靜靜地躺在床上,我望著他魁碩挺拔,儀表昂然,心裡有一絲怪異的衝動。這個曾救過我兩次的人,在我心裡已塑起了一尊神像。我給阿牛倒了杯茶,在他的床邊支頤凝坐,輕聲問:「阿牛哥,想喝水嗎?」阿牛睜開了眼,用一種激動和溫柔的神色久久注視,然後想坐起身。我說:「不,你不要動。」在我的勸說之下,阿牛又躺倒。我們的目光溫靜地相互注視,不知何故,心有靈犀間竟有一絲憂怨。阿牛用眼神牢牢地盯著,迫不及待地問:「淑茵小姐,你來了?」我微咬嘴唇,心裡像有一團火燃燒著,像有波濤奔涌著,我遞給他茶杯,移開話題說:「先喝點水,看你的嘴唇有多乾澀。」「嗯!」阿牛使勁地應著,接住杯子咕嘟咕嘟猛喝了兩口。我說:「慢點喝,別嗆住,看你就像個孩子。」阿牛的目光掠過一絲光亮,始終盯著我:「你說我像個孩子?」我一驚,發現無意失口的話語,有些語無倫次。我問:「我差點忘了,我們是同一年生的,對嗎?」阿牛抓耳撓腮嘿嘿地笑著,問我想吃點什麼。我說什麼也不想吃,就坐一會兒。他再次應著我,詢問家長里短,我都如實告訴了他。而他,對於我嫁入上官家表示欽佩,說我是一個有勇氣和膽謀的人。我把帶來的名煙、名酒拿給他。我笑謔地問:「我知道你喜歡喝酒,但,這些高檔名酒你捨得喝嗎?」阿牛說:「我捨得喝,因為是你送來的。但是,爸在恐怕就不讓我喝了。」阿牛說到父親,我才想起沒有看見老漁夫的身影,於是問漁夫去了哪兒?阿牛告訴我,父親去了遠房親戚家,兩天內就會回來。正說著話,窗外,一陣密雨撒花般紛繁落下,打在窗欞上,「噼啪」作響。阿牛擰過身張望窗外的雨,驚嗔道:「哈哈,怎麼會下雨?真奇怪。」我說:「春天要到了,自然會下雨。」我也隨著他笑了。阿牛拉長聲調望著我,似乎帶著一抹刁難的語氣:「如此一來,你無法回香墅嶺啦。」我茫然無措地幽幽說:「是呀,那怎麼辦嗎?」阿牛目視窗外,房子周圍是一片松林,透過窗欞,一株松枝拂動。阿牛解著悶一樣,低聲說:「松樹林裡有松鼠,白天有松鼠跳上我的房檐。」我笑道:「你會進松林里散步嗎?這裡風景真不錯。」我的目光望向窗外,驚異的發現雨聲漸小。阿牛說:「嗯,夏天我常進松林里散步,如果……」我追問道:「如果什麼?」阿牛微有猶豫,迴避著我的眼神,突然抓住我的手,顫聲說:「如果你在我身旁,我一定會讓你陪我散步。」阿牛的話讓我萬分驚訝,我使勁一抽手,閃過目光,心裡傷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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