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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由木籬柵欄圍攏的鹿囿里,幾隻體態肥碩的鹿在閒然漫步。蕭老太太倚靠籬邊,目不轉睛地望,笑意如黃昏里一縷殘霞,使她闔不住嘴:「你瞧,它們吃飽喝足多麼悠閒,必竟是牲口。」我從草地上拔了一撮青草,遞給她手裡。她拿著探給鹿吃。我說:「老太太,這些鹿在山莊可是享了福氣了,你說是嗎?」蕭老太太一凝眉,見幾頭鹿不肯吃草,於是拋入鹿囿里。「走,上荷塘畔。」她說。

    話音剛落,單卉一個人盈步而來。我一抬頭,見她笑容可掬,把從路邊採擷的一些柔韌的草蔓和由黃色的野菊、毛茛、蕁麻、長頸蘭編織的一個橢圓形的花環,套在我的脖子上。我望著她,旦見:上身著長袖針織衫,胸口笄著一隻傲然欲飛的蝴蝶。雙腿上,是一條綢制條紋褲,滿頭長髮紮成麻花髻,髻中纏著一圈一圈紅色寬絲帶。她膚白如紙,面容嬌好,高鼻垂耳。耳垂上,各有一個翠玉銀杏葉耳環。脖頸里,圍一條長垂至衣褲的雪青綢巾。我問:「你這不入流的妖蛾子,死豈白賴的白骨筋,今日如何這般漂亮?」我望了望脖頸里的花環,嗅著一陣芳香,沁脾入骨。單卉衝著我,使勁擠了個眼色,我便知道她肯定在同男人約會呢。蕭老太太問:「這丫頭每回見著都不一樣,究竟歲數小,收拾打扮一番,愈是漂亮。」單卉回道:「老太太過獎了。天天在廠間勞作,實在使人窒悶,只有打扮漂亮些,我才能解脫。」蕭老太太走近荷塘,一見塘中游弋數條紅鯉,不竟眉開眼笑:「你們快來瞧,魚兒上游下潛哩。」我和單卉相視一望,迎塘觀看。草隙中錦鯉爭戲,吐水擺尾。單卉驚叫道:「老太太您瞧這條,尾鰭真大,像把扇子似的呢。」蕭老太太用手指划動水,那魚兒一驚,一聳鰭,一張口,吐出一串水泡,潛入水底了。

    誰知,當日晚上,葆君掩面哭哭啼啼地跑回夢蕉園。進了房間,她爬在床上嚎啕大哭。我坐在窗下,正拿著鏤花紋雲黃楊木鸞篦梳頭,瞢然見妹妹跑進,心裡登時一驚。我放下梳子,走近葆君:「妹妹,你,你怎麼哭了?」葆君痛哭不止,不論我怎麼哄寵,也無濟於事,我頓覺心涼而麻。我再次問:「究竟怎麼了,誰欺負你了?」葆君穿著一身整潔的半墨薄綢繡牡丹長衫,腳上是紫羅蘭垂流蘇筒靴,我當即明白,她應該是出門約會了。但轉而又想,她怎麼會哭哭啼啼地跑回來?難道王瑞賀欺負她了?我心裡忐忑不安,一顆心臟在劇烈地怦怦亂跳,臉上、額上沁出一抹虛汗。我蹲下身,倚近葆君,輕聲詢問原由。只是葆君一動不動地爬著,頭髮凌亂,身子顫慄,一隻雪白鴛鴦枕上也溻濕了淚水。我往窗外一望,庭院闃然無聲,幾顆星斗散布在窸窸的夜空里,院裡有春風吹拂,絲質的窗簾微微擺動。葆君還沒站起身,一陣蹜蹜的腳步聲隨之傳來。「葆君你聽我說。」王瑞賀氣呼呼地大步踏門闖入,道:「葆君,你一定要聽我說呀,我是清白的、無辜的,我只對你一個人好,今生來世也如此。」我吃驚地望著他們,滿腹疑雲,問道:「瑞賀出什麼事了?」王瑞賀難過之餘,一皺眉頭,把手上拿的十二金釵連環畫冊遞給了我:「姐,你瞧,只因它,她就----」我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王瑞賀便告訴了我事情的前因後果。原來,葆君一直希望得到一副精美的十二金釵連環畫冊。但是在芙蓉鎮街上,前前後後十餘回,也沒有買到。兩天前,她把煩惱告訴了王瑞賀。王瑞賀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幫她找到一冊。誰知晚上,王瑞賀約她去竹茅樓。到了竹茅樓,葆君發現他居然同女工打情罵俏,那女工是芙蓉鎮人士,長得端莊秀麗,與王瑞賀噥情噥短,甚為投機。她看出其中眉目,斷定王瑞賀與女工關係曖昧,於是忿恨地跑出竹茅樓。王瑞賀一路告饒、跪求,終無濟於事,最後徑直追向了夢蕉園。

    我聽完他的講述,愁懷頓開,打消了心裡所有顧慮。王瑞賀輕輕取過葆君的手,合在他的掌心上,軟語溫存地說:「你直是個醋罈子,酸味沖鼻。也難怪哩,我們心裡都惦念著對方。沙棘花與我無任何瓜葛,我們清清白白,絕沒有一絲卿卿我我之意,你要相信我啊。」葆君使勁一甩手,嘟噥地說:「我一直以為我們能不求同穴也求同死,我不顧家遠路遙委身於你,你知道嗎?」王瑞賀用手捶頭,悲喜交集地說:「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我們恩愛情長人人皆知,你千萬不能對我有誤會和偏見呀。」葆君驀然坐了起來,哭得梨花帶雨,眼瞼泛紅:「你……你鄙慝無恥,騙人,你根本是鬻矛譽楯,自取其咎。我明明看見你和她眉來眼去,畫冊也是她人之物,你竟拿它做人情送給我,是何道理?」王瑞賀似是百口莫辯,急綠了臉,再次抓住葆君的手,帶著一絲內疚的口吻說:「這本畫冊確實是她買來。是我無能,沒有給你買到。是我不好,可你為什麼偏不信我?」

    倆人正紅著臉一陣推搡埋怨,「嘩拉」一聲,牆上【黛玉藏花】圖莫名其妙地被震落。葆君和王瑞賀頓時駭了一跳。葆君滿肚委屈,正無處發泄,將好拿起那副畫,雙手一扯,「嘩」一聲,扯成了兩半,接著,又一扯,東一扯西一扯,生生將那副畫撕扯成一堆廢紙。王瑞賀同我滿臉驚怵,表情木訥地望著,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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