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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但是,有一天,發生了一件尷尬之事。我穿著淡緋色的小褶素裙,將滿頭長髮綰成一個美人髻,描眉畫黛,唇塗香膏,一手扶住蕭老太太,兩人在園中散步。我們慢步地往前走,蕭老太太說:「丫頭,咱們上後院瞧一瞧,看你們的新房是否修造完工?」我答應著,與她同往後院。我們一面走,一面望,只見白玉欄杆,排排環護。大理石花墀,水墨方印地磚,皆由一叢一叢的牡丹相簇。步入後院,建築工人正匆匆忙碌,我扶著老太太遠遠佇立一株黃桷樹下。俄而,一個認識我的年輕工人跑來,問:「淑茵姑娘,你們來看新樓嗎?」我一望,他枯瘦如柴,板寸短髮,長臉長脖,高顴骨,深眸窩,上身是件瓦灰土布粗大褂,下身是條藍色褲衩。我望著他,嘴唇邊漾出一個笑,手挽鬢側長發,回道:「隨意走走罷了,老太太今個兒心情好,想來瞧一眼。」年輕工人半臉青春痘,聲音低沉渾厚,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我,說:「你們的新房八月交工,十月肯定能入住。」我微笑著,望見一排紅磚砌起的牆體,笑問:「那片建造的是雁歸樓嗎?」年輕工人順著我手指的方向一望,笑道:「你還沒聽說嗎,上官仁先生樂善好施,允許芙蓉鎮退伍的鰥寡孤老人入住雁歸樓,也是經芙蓉鎮黨委書記同意。還聽說,三年後要在芙蓉鎮修建一棟正規恢宏的大樓,用於轉移安置雁歸樓里的人。」蕭老太太一手拈著拂珠,慢聲頓氣地說:「他是個善人,同我一樣信佛,他常做善事。」那人踅身走了之後,蕭老太太扶住我,說:「走,瞧一瞧梅花鹿,看完小鹿到後院池塘瞧一瞧魚。」我應著,兩人慢慢彳亍地走向鹿囿。
我們剛走出幾步,有少女穿著素淨衣裳,傳來天真無邪的笑聲,正坐在一座鴛鴦亭下曬太陽。我望了望她們,但沒有一個相熟,扶穩蕭老太太準備繞過鴛鴦亭。誰料,一個女孩連譏帶諷地取笑道:「喲,哪家的姑娘,舉止倒挺斯文,該不會是雇來的下人?」女孩僅管壓低聲音說話,但我聽清楚了。我心中遽然一緊,腳步微微凝滯,輕輕挑眼,瞅了那個女孩一眼。只見女孩灰頭灰臉,其貌不揚。我未作聲,只聽蕭老太太發話:「這丫頭說話真沒修養,以為我老太太沒有耳朵,就隨意刁難取笑別人?」女孩初遇蕭老太太,見她滿頭銀髮,雙眸明亮,思辯清楚,不免一怔。女孩回眸看我們,像發現了兩個賊,或是兩個外星人,神色機警而怪誕。於是不以為然,語氣更加咄咄然,無禮道:「哼,山莊裡除了有一位雍容華貴的梁夫人,有誰會像你們在山莊閒來漫去,話說回來,老太太倒有種福貴之相,若不是山莊進來的孤老,可就奇怪了。」一個姐妹笑道:「我聽說有位長得瞞標誌的鄉下妹,讓上官家相中了,但天天搶著下人的活干,該不會就是她吧……」哈哈哈。我聽了,立時滿臉通紅,剛要向她理論,蕭老太太一擺手,道:「甭管她們這些人,咱們走自己的。」我們未答睬眾位姑娘,將要離開,王瑞賀從竹茅樓翩翩走來。
王瑞賀笑道:「淑茵、老太太,你們慢些走。」他走過來,把抱著的一個玻璃罐遞給了我。「這是什麼呀?」我問。王瑞賀一展雙眉,笑道:「這是送給老太太的,你們猜一猜是何物?」我仔細一望,罐中是黃澄澄透明液體,看著熟悉一時卻猜不出,呆呆愣住了。此時,一個長著刺蝟樣小尖嘴的女孩掩嘴發笑,說:「這也猜不出來,簡直是個白痴、蠢豬。」我一聽,臉龐上倏忽一陣紅一陣白,心裡似利器穿過一般難受。我氣得全身顫抖,真想好好教訓一通那個毫無教養的女孩,撕爛她那張臭嘴。王瑞賀看出我的窘態,斥聲道:「你太放肆了,說話哪能沒有分寸?」一群女孩聽見,嘟嘟怨怨開了。
王瑞賀笑道:「此乃上好的雲南蜂蜜,我特意買給老太太。淑茵,以後啊,你天天給老太太調食蜜羹,蜂蜜能生津止渴,壓火消暑,老太太喝了肯定對身子骨有好處。」一群女孩聽清楚了,原來,白髮飄拂的長者,是毓秀樓里的主人,剎時,她們個個像被掀起了紅蓋頭,羞羞答答回過了臉。王瑞賀怕我受不慣她們的冷言冷語,趕忙說:「淑茵,你和老太太別生她們的氣,她們全是貧家女,嘴無遮攔,缺少見識。」我注意著她們,徐徐地問:「她們肯定是新進廠的工人,怎麼不幹活哩,而在外面曬太陽呢?」王瑞賀說:「廠里有輪假制度,這些姑娘正在輪休,所以……」我覺得好奇,問道:「她們從哪兒來?」王瑞賀一聽,對姑娘們厲聲說:「這位是淑茵姑娘,未來山莊新主人,準新娘,你們快來見過她----」話音一落,一群豆蔻年華的女孩走出亭外,簇擁在我和蕭老太太身邊。
「我是甄牛村闕鸛鄉小道隊沙棘花,年十九。」
「我是隆屯村城隍廟霸樵鄉秦嗣嗣,年十六。」
「我是爪哇村覲秈鄉的姒丹翬,年二十二。」
……
她們依次向我和老太太做了介紹,我覺得,既是貧家姐妹,心間怒火已漸漸消泯。而先前兩個說三道四者,知道我的「貴人」身份,立時覺得言語躭誤,走上前,向我愧辯:「不想姐姐正是山莊的準新娘,妹妹沙棘花年少,語露譏俏,請姐姐不要記掛心裡。」我一望,她穿著素淨的工作裝,脖頸里不倫不類地挽一條白牡丹雪坊綦巾,失口笑出了聲:「妹妹,你為何這樣搭配自己?依姐看,不要戴這條紗巾的好。」我一面說,一面抬手將沙棘花脖頸里的綦巾取了下來。取下綦巾後,我細細一望,發現女孩圓臉高額,齊眉劉海,薄唇下嵌一顆黑痣,像點了一滴墨。左手腕上,戴著一隻瑪瑙石串鏈。一雙大耳朵上,兩隻銀色蛛形耳釘分外顯眼。沙棘花問:「姐姐年芳幾何?」我轉蘊為笑,燦然道:「時年已二十二芳華。」沙棘花望著我穿的淡緋色小褶素裙,裙上有點點紅梅,笑道:「姐姐的裙子太陳舊,姐姐是有身份之人,理應穿著時髦洋氣。」我一聽,倒覺得她會講話,只笑了笑,對她另眼相看。「老太太,」秦嗣嗣走上前,望著蕭老太太,旦見:雪鬢蓬鬆,星光晃亮,臉皮紅潤皺紋多,白瓷牙齒神氣壯。貌似菊殘霜里色,形如松老雨余顏,挽住蕭老太太的胳膊說:「我們聽說山莊有位老太太,但沒料到就是您,您總不會因我們言語短淺,受了我們的氣?」姒丹翬亦走近,目光溫婉,笑道:「我們是新進廠的工人,原來,您就是老壽星----老太太有氣度涵量,應該不會計較我們。」蕭老太太望望二人,長得俊美俏麗,遂擺手道:「罷了,我這把老骨頭經不起你們折騰,我想清靜哩。」說完,帶上我離開。我抱著那罐蜂蜜,笑望王瑞賀:「自從年後,一直沒見過你。你也不進夢蕉園,今日方見了一面,你究竟在做什麼事?」王瑞賀說:「上官先生工作繁忙,所有廠里的事全交給我們來打理。」我笑著,應了一番後,攙扶蕭老太太,兩人往鹿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