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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鐵柱說道:「倪二狗是我從小玩到大的夥伴,縱然有錯,我也扛著。你們誰也別難為他。」村長坐在牆旮旯的板凳上,目光慈祥地望著鐵柱,說:「從小,倪二狗就是個性格執拗的孩子。那年他爹走時剛十二歲,把他們母子撇給我,我良心有愧,沒能將他培養成人,對不起他九泉之下的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他娘一道,儘快給他湊成一樁親事。」苗喜妹溫遜地說:「村長對他家夠好了,咱們全村人都知道,那孩子玩劣沒人性,也不能怪你,誰讓你不是親爹?我和他娘一直比較親近。她娘對他的教育我看有疏漏,初中上完就輟學了,也不給家裡放羊,專和前嶺村的嘎子蛋偷雞摸狗,不學無術,為非做歹,讓人痛心呢。」徐大娘道:「他娘為人老實,要是早一點給他操辦了親事,讓媳婦管住,興許倒好。」眾人你一言我一句,數落著倪二狗的德行。鐵柱將孩子放在身旁,一個人耍逗。孫桃仙讓他喝了煮好的雪梨汁,然後又把鍋里煮好的魔芋、紅薯盛上來讓眾人一起吃。眾人哪兒好意思吃,只盼著鐵柱平安無恙也就燒高香、拜菩薩了。村長一抬手腕,手錶時間已俞十一點半,於是起身告別。眾人將村長送出屋,見鐵柱能同眾人談笑風生,便一一告別。苗喜妹和徐大娘道:「我們也走吧,鐵柱沒事了,我們就放心了。鐵柱娘你就辛苦一些,好生伺候他兩天。」鐵柱娘應允著,把倆人送出屋。接著我爹和黃天豪雙雙告辭,說:「今天的事差點把人嚇懵。勞累一天眼皮也睜不開了。如今再無大事,我們就回去了。」眾人依次走後,只余我們姐妹立在炕邊。
鐵柱娘說:「鐵柱和你們自小一起長大,你們是青梅竹馬的兄妹。大娘沒能讓葆君和他成就連理姻緣,此生必是一件憾事,你不怪願大娘吧?」葆君輕顰一笑,語氣沉沉如秋雨暮靄,回道:「大娘說哪裡話,我不會怪願,我們也要走了,你看管好鐵柱哥。」我隨在葆君身後,借著微弱燈光,兩人走出鐵柱家。
第七十八章 黃仲郎診脈針灸
上蒼眷顧了鐵柱,這一點毋庸質疑。他從皇姑河裡逃離,保全了性命。若說他落入皇姑河是一場意外的話,那麼,接下來發生的故事就更為蹊蹺,甚至匪夷所思。
天蒙蒙亮了,一道魚肚白淺淺地浮在太白山疊宕崖巒上。僑祖村霧色瀰漫,像一片紗網籠在村莊上。雪花早已化盡,房檐和枝梢上也幾乎沒有雪花的殘存,家家煙囪不經意間裊裊冒出一股薄煙,和那天上微杳的雲彩混雜一起。一隻全身漆黑的烏鴉蹲在白楊樹上發出單調無續地噪叫。突然,一隻狗狂然地吠叫開了。
鐵柱穿著一件藏青色黑襟棉襖,暢著大襖上的紐扣,露出肚臍,額上冷汗涔涔滲下,慌張地叩響我家的門。「黃叔,我是鐵柱啊,快開門。」鐵柱近乎是聲嘶力竭地大吼著,叩門的聲響一下比一下沉。我爹聽見他在喊叫,不疾不徐地打開門閂,問:「我說鐵柱,究竟啥事像狗扯住了哩?」鐵柱剎時嗆然大哭,道:「黃叔,我家孩子只怕不行了,都抽瘋了。」我爹一聽,驚的差點沒喘上氣:「你說啥?孩子咋了?」鐵柱拉住他的胳膊,哀聲說:「看了你就知道了。」我爹趿上鞋,等走進鐵柱家,逕自被拉入產房。鐵柱道:「黃叔來了。快,黃叔請進來。」鐵柱掀開繡著花貓撲蝶圖案的白色門帘,一眼看見孫桃仙抱著孩子哭得泣不成聲。而鐵柱爹娘正茫然無措地站著發抖。我爹接過孩子一瞧,那襁褓里微喘的孩子口吐白沫,雙眼翻白,渾身簌簌微顫。他怔忪不已,觀察半天,也沒搞明白,孩子昨天還好端端的,怎麼一夜之間四肢發涼,不醒人世了?「黃叔,」鐵柱「撲通」一聲跪下來,祈求道:「孩子是我的命根子,無論如何,你要救救他!」我爹也顧不了那麼多,把孩子放在炕上用手號脈,接著掀開褓褥,兩耳貼著胸口聽了半晌。「奇怪?孩子究竟咋了?」他仔細觀察依然不知何故,臉色一沉,啞口無語。鐵柱搖撼著我爹的身子,求訴說:「昨夜人來的多,一夜進出,想必是……是……」「不錯!」我爹也正揣測問題的根源,果斷道:「人進出,房門大暢,一夜著涼生寒。」孫桃仙坐在炕上一聲爹一娘地哭,鐵柱回臉喝了一聲:「哭就知道哭,讓你別把孩子抱出來,你偏不聽話。」孫桃仙無助地望望,目光軟軟地落了下去。鐵柱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你是全村唯一的大夫,只有你會瞧俺孫子的毛病,你給好好瞧一瞧。」我爹無耐地搖頭說:「我是個中醫大夫,不及西醫打一針即刻見效呀。」鐵柱爹問:「那你說咋辦,只要能救下孩子你說了算。」我爹猶豫不決,又不好推辭,半天說:「我只能給他用藥試一試了。」說完,僅忙回家配製中藥。
鐵柱和孫桃仙看護著微微一息的嬰兒,盼著我爹儘快將藥制好。一轉眼,天色大亮。窗外照進一綹暖洋洋的晨光,只是孫桃仙的產房中充滿著一絲悲涼的氣息,那嬰兒本身就小,還未滿月,未等我爹送來藥,突然咽氣夭折了。孫桃仙發現孩子死在褓褥里,立時放聲號陶大哭,她抱著孩子哭訴心中悲痛:「孩子……我的孩子,你咋就蘵草了呢?你真死了麼……」鐵柱跟著失聲痛哭,鐵柱爹和娘也抑制不住突來的打擊,雙雙倒在炕上,像無魂野鬼毫無神彩地干坐著。鐵柱抱著孩子哭道:「孩兒,是爹不好,沒有盡到做爹的義務,讓你受了風寒遭了罪,現在你離我們而去,是死的含冤哩。」孫桃仙搶過孩子哭得死去活來:「孩子……你怎麼就死了?啊……」鐵柱娘木木地坐著,臉孔上流滿一行行淚痕,她眼皮耷拉,喉嚨哽噎,神色悽惶。孫桃仙道:「我可憐的娃兒啊,剛十來天,你就沒了。你是娘的心甘,你是娘的寶,如何讓娘捨得呢。」誰料話未說完,一口氣沒上來,整個人徹底崩潰。「啊……啊……」孫桃仙突然拋開孩子,將孩子重重地摔在炕上,像一個身經百練的體操運動員,身體靈巧地一躍,從炕上跳到地下,一開門,只穿件單薄的粉衫,光赤腳丫,披頭散髮,跑出門外。鐵柱一驚,沒看懂發生了什麼事。鐵柱爹明白過來,立即追出屋。「媳婦----媳婦----」他喊著孫桃仙的名字隨在身後。孫桃仙像瘋了一樣赤腳在地上跑,圍著院子裡一株夭棘樹團團轉。鐵柱爹一跑出來,接跟著鐵柱娘隨了出來,鐵柱也踉蹌地隨後。「娘----」鐵柱大聲問,「她怎麼了?」鐵柱爹一面追趕孫桃仙一面說:「來不及了,你快去再把黃叔找來。」鐵柱聽後,趕忙應著就來找我爹。而我爹正在藥房搜尋幾味藥,他想找出最好的草藥給鐵柱的孩子用,所以正在篩查。「黃叔,黃叔。」鐵柱喚著我爹,我爹從藥房跑出來,問:「鐵柱怎麼了?」鐵柱拉住他說:「俺媳婦怕是瘋了,你快去瞧一瞧。」我爹聽了有些不敢相信,怎麼轉瞬之間鐵柱家會發生如此之大的變故?他未敢想像,跟著鐵柱又往他家跑,等來到了院中,發現孫桃仙披頭散髮,像個瘋子,哭喊著在院裡亂轉,公公婆婆已無法將其制服。他一愣,第一直覺告訴自己孫桃仙患了失心瘋。於是對鐵柱大喊:「鐵柱,快把她抓住。」鐵柱一聽,應了聲,像老鷹捉小雞一樣繞著樹抓孫桃仙。「媳婦,你站下,站下。」鐵柱喊著孫桃仙放開步子追逐。這個冬天,僑祖村還是異常寒冷,雖說雪花剛剛融盡,又有一綹和絢的陽光,但究竟已是臘月天,眾人佇足屋外,凍得渾身哆嗦。但孫桃仙卻不知冷暖,赤腳奔跑,臉蛋像紅蘋果粉嘟嘟的。「媳婦,你究竟咋了?別想不開嘛。」鐵柱哭嗆著,一面跑,大喊道:「我們進屋,外面太冷。」孫桃仙繞著夭棘樹瘋跑,一群小雞受了驚嚇四散疾奔。鐵柱娘督促道:「鐵柱,快點抓住她,這造的啥孽呀。」須臾,鐵柱抓住了孫桃仙。鐵柱問:「媳婦,你咋了?」孫桃仙目光呆滯無光,直愣愣地望著,呵呵傻笑:「孩子……我的孩子……」我爹讓鐵柱帶孫桃仙進屋,按在炕上。鐵柱爹一臉憔悴,焦躁的神情間露出一絲驚悸。我爹道:「你們別怕,我們慢慢處理。」鐵柱望著孫桃仙,穿著一件粉紅單薄衣衫,頭髮松松挽在一起,面色皎白,嘴角不停抽搐。炕上,那個莫明其妙夭折的嬰兒,正靜靜地躺著,毫無氣息。陽光照進屋中,加之炕爐中焰火熊熊,不一會兒,熏得人懶洋洋的。此時,鐵柱只有一個心思,那就是不去搭理那具冷冰冰的屍骸,只要救醒大人性命,便心安理得。鐵柱道:「黃叔,你看我媳婦有救嗎?」我爹讓鐵柱用繩子綁住左翻右跳的孫桃仙,回道:「又說喪氣話!她只是一時想不開,八成是患上疾症失心瘋。我給她拿藥穩住她。」說完又回家找中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