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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徐大娘裹著天藍芙蓉四邊圍巾,氣喘吁吁地跑進屋,看見我爹坐在飯桌旁,連拉帶拽地說:「黃大哥,快去看看,苗喜妹和前村啞巴鬧彆扭,兩人爭鬩得臉紅脖子粗,別整出個啥事,你幫忙勸說勸說。」我爹一聽,急忙站起身,眾人也跟著站起身,我爹剛要出門,鐵柱爹說:「走,我和你一起瞧一瞧。」兩人遂隨著徐大娘跑向苗喜妹的房子。三人剛到院落門口,已見門口圍聚著好幾個僑祖村的鄉鄰。我爹往屋裡一探,發現啞巴脖頸上青筋翻露,一臉橫霸,攔在門口。而苗喜妹則像個潑婦兩腿岔開,坐在崎嶇禿駁地磚上哭道:「啞巴你不識抬舉,家中錢財有數,你前兩天借走兩千,現在又來索要,我從哪找那麼多現錢?我們好歹相識一場,好合好散便罷了,你卻非要糾纏不清,將我往火坑裡推,你究竟還算個男人嗎?」那立在門口的啞巴怒目圓睜,張牙舞瓜地大叫:「篪……篪臡……去……錢篪……臡」眾人聽辯不清他在說些什麼,紛紛阻攔。我爹和鐵柱爹將他二人擋開,一邊站著一人。我爹道:「我說啞巴,啥事情弄得人仰馬翻不罷休?」啞巴看看我爹,不知道姓甚名誰,只用手指比劃。一個會看啞語的人給眾人解釋說:「他的意思是要苗喜妹和僑祖村的鄉親說明他們的關係,還要成親哩。」我爹一聽,微然一笑,道:「成親是大事,你乍唬誰呢?苗喜妹你究竟和他有啥事?快說清楚。」苗喜妹黯然神傷,目色恍惚,一抹眼淚,哭喪地說:「我和啞巴能有啥事哩。前一年,我家收成不好,他給我救濟了一冬,來來去去便親近了些。誰想他竟賴上我,花錢用錢不說,還來我家吃吃喝喝,這叫我咋給鄉親們說清楚嗎?」啞巴望著一陣「之乎者也」地大叫。旁人解釋道:「他說讓苗喜妹和自己成親,會好好對她一輩子。」我爹笑道:「苗喜妹你看咋樣,人家非要跟你成親哩。」苗喜妹氣惱地大罵:「啞巴,你咋不知趣,我閨女說了,不許我和你成家。」啞巴一氣之下,衝上前抓住苗喜妹的衣裳,怒不可遏,撕扯大叫。眾人搞不懂他究竟怎麼回事,搖頭笑道:「人家苗喜妹不同意,你還生拉硬扯個啥?」有的乾脆就離開了,只剩下我爹、鐵柱爹和徐大娘。徐大娘說:「苗喜妹,你好好和他說句人話,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們兩的事鄉里鄉親看在眼裡哩。真不想成親,就斷個乾淨,別藕斷絲連的讓人噁心。」鐵柱爹勸說:「啞巴委實痴情呢,雖說身體殘疾,但他是真心一片嘛。」苗喜妹一聽,氣急敗壞地道:「我閨女死活不讓我和啞巴好,這件事你們也知道,我說過了,給他些錢財讓他離開,但他執意不肯,你們替我想想主意。」徐大娘輕歔了一口氣,道:「要我說好合好散,你們就別拉扯了。」啞巴驀然一扭頭,惡狠狠地盯著徐大娘。徐大娘臉色一凝,駭了一大跳,心慌忐忑,撇回了臉。我爹和鐵柱爹將他從苗喜妹的身邊拽開,好心勸道:「啞巴,你放過她,她一個女人不好活,你究竟是個男人。聽哥的快點回村,以後別糾纏苗喜妹了。」苗喜妹坐在地上嗚嗚咽咽地哭個不停,啞巴一看無趣,吼嚷道:「篪……篪臡……去……錢篪……臡」大家不清楚他的意圖,微笑著半推半就。苗喜妹披頭散髮,神色慌張,徐大娘想拉她站起來,卻被啞巴按住。徐大娘詫異地問:「啞巴,你要幹啥呢?」我爹怕啞巴動手打人,和鐵柱爹緊緊擋護在身旁。只見啞巴像個矮樹樁,膚色黎黑,覷覷眼,身穿黃棉襖,頭戴一頂灰濛濛鴨舌帽,褶褶的皺皺的,像是倒扣的西瓜皮。他嚷了一陣,苗喜妹解釋說:「他說只要我同意,明天就抬聘禮來,明媒正娶。」眾人眼巴巴地注視苗喜妹,想聽她再怎麼回復。苗喜妹阻滯地抽噎,一陣啼,一陣止,臉上因羞怯被憋漲的一片紫紅。她望著徐大娘,這個同自己關係親近的女人,一時騎虎難下。我爹看出三分眉目,拍拍啞巴肩膀,和藹地笑道:「又不是小孩子鬧家家,非要努嘴胖唇,唧唧噥噥,幹嘛火冒三丈的,非要把關係弄僵硬呢。」啞巴茫然無措地吱唔:「我給她幫了很多忙,不是憑白無故。她不仁不義,到最後回拒我,實在忘恩負義。」鐵柱爹說:「那只是你的一廂情願,根本不能同婚姻大事混餚一談。」我爹無耐地搖頭道:「苗喜妹有難處。不是她不願意,人家終歸有個女兒,要顧及臉面的。啞巴,聽我一句,慎思吧。」苗喜妹擰住口,驚嘬嘬的,硬著膽,喝了一聲:「啞巴,我閨女是我唯一的親人,不能為你讓我背信棄義。你原諒我的不仁不義吧!唉……」徐大娘替苗喜妹抱打不平,拿來一張板凳,一屁股坐在苗喜妹身邊。苗喜妹目光幽怨,仇恨地瞥了一眼,難過慚愧地望著地上,像熟透的葵花垂下了頭。啞巴憤憤道:「別拿假話蒙人,別仗勢唬人,我啞巴賤命一條,誰也不怕。今天若不答應,我就賴在你家不走。」說完,一屁股重重坐在地上。四壁蕭然,陰暗窄陋的房間地上,三隻黃絨絨小雛雞,唧唧地叫個不停。事態已僵持近一個時辰,眾人勸說的口乾舌燥,精疲力竭。鐵柱爹給我爹又遞了煙,兩人倚靠窗下,吧嗒吧嗒一明一暗地抽。暗淡的煙霧像陣陣氤氳縈繞四周,氣氛沉窒,尷尬異常。苗喜妹嚶嚶咽咽地抽泣,一隻小雞跳上她的腿,她托在掌心間撫摸。徐大娘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裳,給她使了個眼色。她心領神會,只是望了眼啞巴,卻有點猶豫。徐大娘催促:「說呀,愣著幹嘛?」苗喜妹再三斟酌,終於道:「啞巴,要不你先回去,我……我與我閨女再合計合計,看有沒有折轉的餘地,你說咋樣?」啞巴一聽,眼前頓時一亮,雙眸滴溜溜地盯著望:「你可不許再欺騙我啞巴,你騙了我不止一回。」苗喜妹回道:「我不會騙你。你就回吧。」話音一落,啞巴注視著幾個人,手腳比劃著名蠻橫地大踏步走了。徐大娘朝啞巴身後啐了一口,說:「還當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比牲口強不了哪去,還想強娶苗喜妹。」我爹和鐵柱爹一看啞巴已走,將苗喜妹摻起來。我爹道:「行了,你別怕別鬧,家醜不可外揚,你就忍一忍。我想那啞巴也不敢再來造次,你好好過你的日子。若是他再來胡鬧,我們給你想法子整治他。」苗喜妹全身顫慄,那樣子比關漢卿筆下的竇娥還冤屈三分,難澀地道:「啞巴究竟對我有情有義,我不是不講事理之人,只是閨女有言在前,若是嫁了啞巴就與我斷絕母女關係,我不好活呀。」我爹說:「閨女有閨女的想法,當大人的要替她的面子著想。苗喜妹,以後記住,和這種人不能當真。」苗喜妹淚汪汪地望著,應允了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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