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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村長走了以後,葆君頓時從萎靡和倦怠中提起了興趣,對我說:「姐,這是人家給我的一個機會呀,一定要把握。」我爹笑道:「我家葆君別的不會,專是繡的好,這回一定要爭氣。」我歡心笑道:「這回就看妹妹的了,如果能給村里爭光,村長免不了褒獎我家。」葆君微微含笑,心間雲霧全然散開。從這一天開始,葆君每日抓緊繡這副刺繡,幾乎很少出門。

    臘月十六中午,我穿上長袖外套,脖頸里挽上一條圍巾,髮髻中點綴一枝綠色蘭蕙,耳上是金絲大扣鎏金環,和我娘一同前往三姑家探望三姑爹。三姑爹是個地道莊嫁漢,臉膛黝黑,身板結實,規規距距,老實巴交。他十三歲下地,到如今大半輩子與土地打交道。他的家在村最西頭,是村里數得著的闊余戶。他只有一個女兒李葆琛,長得像我們姐妹,剛十歲,已標誌貌美。我們步行走在泥淖的雪地上,剛走近籬笆院外,看見苗喜妹和徐大娘,以及鐵柱娘坐在板凳上閒聊家長里短。我娘和他們打了招呼,寒暄了幾句體貼的話,帶著我往姑爹家走。我的手裡提著三包草藥,俱是鳳尾、雞腳草和井闌草一類。我遠遠看見姑爹家的煙囪一片裊裊。

    待進到了姑爹家,姑姑一個人坐在炕上絎被子。「姑姑,」我和娘望見她托著那塊湖水色纈紋印孔雀翎大撒花綢絲布絎被子,我笑道:「怎麼把它當作被罩了?」姑姑笑道:「家中三年沒添過新被罩,我看它紅艷艷的,感覺做被罩合適。」我娘問:「她姑爹上哪了?」姑姑環望窗外,說:「剛還在呢,想必上前院了。」須臾,三姑爹走進來,客氣地問:「喲,你們來了?」我把三包草藥遞上:「我爹親自給姑爹炮製的,一天一副煎了喝便好。」誰知,剛進屋沒說兩句話,李葆琛氣急敗壞地突然跑進來:「娘,不,不好了,那頭母豬在拱圈門哩。」姑姑和姑爹嚇了一跳,道:「那該殺的畜生,著實折騰人。」我們從屋裡出來,近到了獵圈欄前一望,母豬已不見了蹤影。姑姑對我娘說:「母豬昨個兒產完獵崽,一窩生了十八隻,誰想奶水不足,天天拱圈門,現在好了終究讓它跳出來了。」我娘說:「那趕緊找啊,別竄到人家去了。」大家遂四處尋找,我聽到偏屋裡有豬發出呼嚕嚕的槽食聲,急忙一尋,發現原來母豬正躲在偏屋裡嚼吃地上的苞米粒。「姑姑、姑爹豬在這兒----」眾人聽見了我的喊聲,往偏屋而來。近到眼前一看,吊著十對□□像吊著十對布袋的母豬確實在偏屋吃苞米。母豬見有人進來,哼哼唧唧一個勁加快大嘴狼吞虎咽。「你這畜生,咋就吃起了苞米了,」姑爹將鞋一拿,衝著豬頭一陣猛搧。那母豬吃得正香,讓人一通打,就不高興了,用嘴向主人瘋撞。姑爹一不留神,險些被它撞翻。其餘人見此情形都大笑不止。姑爹道:「快,把豬攔進圈裡,別讓它亂跑亂吃了。」眾人一合勁,將它趕進了圈。

    我往那圈中一瞧,麥秸堆里,整整齊齊蜷縮著十八隻豬崽,此時在憨憨入睡。姑爹笑道:「今年豬崽多,要是需要的話,僅管來抓好啦。」我娘望了望豬崽,個個體大圓溜,像小水桶一樣,笑道:「我家的羊近兩天快產糕啦,過完年若是不忙,我就養上一頭豬。」姑姑說:「這些豬崽兒年後都要拿到鎮裡賣,加上秋天產的一窩,一共有三十多頭,我估計能賣個好價錢哩。」姑姑說完,又在豬圈裡添了一些麥草芥。我和娘隨著姑爹進到家裡。我娘把葆君發生的窘事告訴了姑爹。姑爹聽後義憤填膺,攥緊拳頭說:「那小子整天不學無術,竟幹些下三爛的勾當,哪天見著非教訓他不可。」我娘說:「葆君自幼生性膽弱,不像姐姐潑力,所以讓倪二狗得逞,我擔心她以後會有想法。」姑姑說:「不用擔心,葆君是個高中生,比咱們都強多了,這種事能應付。」姑爹拿著藥包,問:「都是什麼草藥?」我笑道:「有鳳尾、雞腳草和井闌草等好幾味哩。」姑爹笑道:「我的痢疾有好幾天了,天天拉肚子,已經拉成了軟麵筋。」忽然,李葆琛喊:「姐,你來呀。」我一聽,走進了裡屋。李葆琛佇足窗下,拿鏡奩左顧右盼,不時往臉上照一照,只見她一手拿鸞篦,緩緩梳垂落兩頰的頭髮。李葆琛上身穿長袖棉T恤,T恤胸口印著芭比娃娃,戴著一條水晶翡翠項鍊,手腕上是一串深紫瑪瑙手鍊。李葆琛將項鍊卸下來,說:「這條項鍊好看嗎?」我拿在手裡,笑道:「嗯!好看呀。」李葆琛笑說:「去年生日宴上,一個好同學相送,聽說一條兩百塊哩。」我回道:「那也很珍貴了,要小心保管。」李葆琛點了點頭。屋中眾人暄聊了半日,姑姑猛然想起,鍋里正煮著一鍋紅薯和土豆,急忙前去查看。誰知,火已上了鍋底,水已熬干,姑姑噝噝地道:「糟糕,糟糕!簡直壞了一鍋好東西。」她只得再次往鍋里添滿水,往灶洞裡塞柴。

    這日,夜裡十二點,從窗外傳來一聲聲「咩咩」地嚎叫。我爹和娘起床,我也跟著,大家來到院外,一處用樹墩牛糞搭建的避風垛邊。一隻母羊爬在雪地里拼命扭曲身體,還伴著「咩咩」地叫聲。我爹讓我握著手電筒,自己跳進圈垛里,俯下身助母羊產仔。母羊順利產糕,大約十分鐘就生產完畢。我爹一看羊糕吮完第一口奶,趕緊將它抱進了屋。屋裡的火牆邊有一塊用毛氈鋪的厚墊,他把羊糕放在上面。我蹲在羊糕的身旁,問:「爹,小羊咋這麼肥胖?」我爹自豪地說:「夏天太白山上草繇木條,我將它們打成草垛拉回來,到了秋未冬天,這些羊就有吃不完得鮮草。」我聽著爹的話,心情洩洩如花,一個人守護羊糕,到了凌晨一時,方上炕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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