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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張司機像嚇傻了,不顧一切拽上官黎的胳膊:「離開這兒,離開這兒。」但上官黎究竟年輕,任他拼命使勁仍紋絲不動。微明的月光下,只見一座枯寂的墳冢旁,兩個男人撕作一團。這樣,差不多又過了半個時辰,上官黎終於體力不支,一屁股坐倒。

    張司機不顧年邁,使出最後一點力氣,說:「你站起來,咱們回香墅嶺。」上官黎目光呆滯地望著夢鸝的墳冢,眼前浮現種種場景。他記得鬱金香之吻,記得那款黑色衣衫,還有他們一起遊玩明湖園。所有故事在他迷糊的腦海里閃現。再後來,他努力回憶著往後的點點滴滴,但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他用手捶頭,想喚醒漸已沉睡的記憶。他咬著嘴唇,甚至咬出了鮮血。

    上官黎痛苦得回憶著一年來流逝的光陰,回憶著夢鸝說過的每一句話。幕夜下,淚水滑過他的兩頰,他伸手抹了抹涼涔涔的淚珠,心間嗒然若失。佇立夢鸝寂寥的墳前,上官黎承認,不是因有了新歡,而淡忘了她,而是種種原因,才對她冷漠了一年。上官黎惓惓地低聲吟思:「願為梁祝,今生今世彼此共患難!陰陽雖兩隔,心卻時時掛念,希望你泉下有知。」

    張司機聽不清他含糊地念叨些什麼,只是看見天色已晚,冷風颼颼地刮在臉上像刀割。上官黎聽著耳畔霎霎的風聲,視線已漸漸暗淡。他眼裡的淚水似乎再也流淌不出來,只是輕輕噙著。他站在夢鸝墳前,他自我反醒,自己是個陾弱之人,將她無情地拋棄在酷寒之地。他望著長滿野草的墳冢,內心充滿了無盡悔恨與自責。張司機勸慰了好幾次,終於,上官黎屈服了、認命了,從而含淚轉過了身。

    張司機道:「走吧,離開九赫丘,這是她一個人的地方。」上官黎望了望張司機,聽著他絕斷的話,一時感到無盡悲涼……上官黎又佇足許久,凜冽的風把他那雙敏感的眸子吹溢出淚。上官黎抽噎一陣,感懷道:「人生苦短,譬如曇花一現。惜願夢鸝在天有靈,護佑我走完一生。」張司機垂立一邊,從衣兜又掏出一支煙,「哧」一聲點燃,銜進嘴裡。他在心裡為上官黎打抱不平,卻無能無力,只能緘默地守候。不料想,飄起淅淅瀝瀝的雨絲兒,橫飛斜落,漸漸蒙眯了他們的視線。張司機打了個噴嚏,從車箱拿出一把油紙傘,撐在上官黎的頭頂。雨珠碰撞在傘面上,發出錚響之聲,如同單調的琴弦撥弄聲。張司機道:「黎兒,聽張叔一言,你要節哀為好。」上官黎眼角噙著一滴雨珠,像他的眼淚一樣。上官黎那雙濃眉大眼中分明只有一個影象,那就是矜持嬌柔的夢鸝。

    上官黎道:「夢鸝,你在騙我。你是一個愛情騙子。你戲弄了我,使我為你付出真感情。我願化蝶與你雙飛。也許你就是一個天使,不屬於凡間,也許你只屬於天堂。」張司機聞言深感悱惻,這個雖然放蕩不羈,但含蓄勝於慵俗之人,對於夢鸝的一腔真愛,實為人間少有。「黎兒,天色已晚,站著會冷。咱們一起回家。」他再次督促上官黎。

    雨一陣緩一陣疾,澆在墳塋上,澆在心頭上。不知從哪刮來片片槐樹葉,捲起沙塵,盤桓地懸飛腳下。夜色漆黑如墨汁,恍若間,只望見兩個枯樹樁似的影子,嵌在一堆荒墳中間。上官黎回眸望著張司機,終於道:「張叔,咱們走吧。」

    第二天,是臘月初九,我將一件奭色長袖外套疊放床榻上,希望回承德那天穿上它。葆君為我準備好了一切,包括向爹娘說明我和上官黎的故事,這個故事像童話般已經打動了她。

    早上,喻宥凡帶著王潤葉來到夢蕉園。王潤葉穿著衍縫提花外套,一頭秀髮用猴皮筋扎在腦後。王潤葉牽著喻宥凡的手,看見我佇立空闊寂寥的庭院裡,笑道:「淑茵,準備好了嗎?」我一看她笑容可掬,牽著喻宥凡的手,於是又是羨慕、又是自嘲地問:「準備啥呀?你穿的衣服是宥凡哥給你買的,是嗎?」王潤葉看了一眼自己的衍縫提花外套,笑道:「嗯,是宥凡哥給我買的,你好眼光。」喻宥凡情殊悵悵地撥了撥頭髮,嗅了嗅一束梅花,惓惓地說:「天冷了,怎麼還站在外面?我馬上回福建了,明年見。」我含情凝睇地望著,心裡充斥著一抹哀瑟、凝冷、傷寒的愁暢,但是,我把這種奇怪的感覺壓制心裡,使外人絲毫不易察覺。

    葆君抱著一個洗衣盆走出房間,深深一凜,驚詫地問:「原來是你們呵?」王潤葉望著,見她一臉和氣,像蘊藏著春天般濃郁的氣息,笑道:「葆君妹妹,回家穿啥衣服?」葆君噥噥嘴說:「喏,正在洗著,一件雙排扣斗篷風衣,我準備路上穿。」說著,將木盆置於庭院當中,抖了抖衣服,搭在梅花枝中間的晾衣架上。

    一抬頭,喻宥凡發現微風吹拂蠟梅枝,笑道:「夢蕉園的梅花似乎專為淑茵盛開,去年冬天開的詫紫嫣紅,今年愈加搖搖墜墜,鮮妍豐腴。」我說:「數你會拿人開葷,梅花自個兒長得好,未經一點培養,就長得如此鮮綽了。」正說話呢,一隻黃雀飛上梅花枝,大家屏著氣,靜靜望著。我低聲說:「前些日子,我和蕭老太太在園中賞景,恰有這樣一隻黃雀。」王潤葉忙問:「是這隻嗎?」我搖頭嗟惜說:「可惜那隻黃雀被人打死了。」王潤葉驚問:「被人打死了?是誰?」我笑著,望了他們一眼,慢聲道:「被尕娃子打死了,蕭老太太還傷心了兩日才罷休。」喻宥凡笑道:「尕娃子喜好在園中玩鬧,打死一隻黃雀又如何?是老太太人老了,念物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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