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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葆君在房間一躺就是兩天。她像一個紙糊的木偶,泥做的雕塑,一動不動地躺著。僅管我替她心焦,怕她心裡魔障難消,但她總是搖搖頭,目光迸射出一絲冷幽幽像冬天飄落的雪花般輕盈無暇的光彩。我倚在她的身旁,在她的額頭上摩挲。妹妹是與我不離不棄、無法分割之人。而在我心裡,隱約有種怪誕地擔憂,承德埤濕貧壤的故土,還像從前一樣「親和」嗎?突然,葆君開口對我說話了:「姐,我想家了。」我怔了半晌,回道:「好妹妹,快到臘月初八了,過完臘月初八,咱們就回家。」葆君的眼角流出一絲晶瑩的淚珠,我拿出絹帕揩了揩,道:「妹妹,今年回家咱好好過個年,爹娘一定想我們了。我知道你比姐更辛苦,看你的手比姐的還……」我淒傷地緊握她的手,那手指尖上皆是一層一層胼皮。

    臘月初八。香墅嶺里外已貼滿福字喜字,掛著慶賀的大紅燈籠。紡織廠又招募來一批新工人。他們準備在年後大幹一場。這天下午,喻宥凡來找我:「淑茵,怎麼樣都準備好了嗎?」他溫存的目光像一團火焰無比溫暖。我俜婷地垂立於庭院梅花枝下,淡淡地說:「我和葆君是要回家,原本打算……」我吞吞吐吐地咽下了後面的話。喻宥凡追問:「怎麼不說下去了?」我自嘲地咬了咬牙,說:「他原打算要去我家,只是又改變主意了。」

    喻宥凡將手上拿的一條珊瑚絨圍巾搭在我的脖頸上。「喜歡嘛,喜歡我就送給你。」他說。我低頭望著,用手輕捻慢攏綿軟的圍巾面,興悅地說:「當然喜歡了,為什麼要送給我?」喻宥凡的心一陣隱隱生痛,像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看,使他進退兩難。事實上,從一開始,他所鍾愛之人是我。原本,一切皆可以像寓言故事一樣,完美演繹。但是後來,出現了王潤葉,出現了上官黎,所有情節發生了戲劇性改變。

    葆君的痡病好了以後,與我同往鎮上買回兩條圍巾。我們覺得冬天送人圍巾比較合乎常理。臘月初八晚上,我把親自挑選的鳳尾富貴裘皮絨圍巾送給了上官黎。上官黎搭上圍巾,讓他母親梁婉容欣賞,還讓奶奶蕭老太太過目,像個孩子一樣充滿了天真無邪。同樣,葆君送給了王瑞賀一條鳳尾絨圍巾。王瑞賀搭上圍巾也開心不已。晚上,一切準備妥當。我望著葆君帶著些許遺憾,說:「香墅嶺究竟不是咱的家,我們要回了。今天是臘月初八,臘月初十,咱們就坐上回家的車了。妹妹,你和王瑞賀的事怎麼樣了」葆君往紫藤提箱裡塞衣服,說:「姐,我想王瑞賀早晚會提出結婚。」我頗有感觸地說:「今年,這個年有盼頭了,明年再來,一切就不由我們了。」葆君沒有聽出我話中之意,笑道:「姐怕黎哥食言,不迎娶你嗎?」我苦瑟地一笑,說:「他答應了我,說一定會娶我。我想,我和他是有緣分的。」葆君把衣服塞進紫藤提箱裡,說:「姐,衣服都帶上嗎?」我笑說:「帶上!」

    月光靜靜地照射在夢蕉園婆娑的梅花上,照滿我的臉龐上。我和葆君躺在床上閒聊山莊裡的所見所聞,心裡平添一份悲涼。夜深沉,兩人竟然同時做了一個無彩斑斕的夢。

    第七十章 夢鸝負卻郎君意

    時間到了臘月初八。一座高大的墳冢靜佇在喚名「九丘赫」的荒郊上。除了三束臘梅在薄幕里靜靜搖擺,便看不見其它屏障物,哪怕是一隆土坡,一株樹木,一片河流也及難發現。這處人煙罕至的曠野郊區距離芙蓉鎮數十公里,寥落而冷寂。就在一堆長滿雜草的墳丘里,一個哀漠的身影像鬼府幽靈悄悄而立。他是誰,不是別人,正是上官黎。伴著一聲聲淒唳的烏鴉悲啼,他孤零零地站在一座墳冢前。淚水,輕輕滑過他的臉龐,一抹痛苦、難言、苦瑟的神情不經意地從眸子裡閃過。

    在上官黎的心裡,這個世界上,他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埋藏在這座墳冢里的夢鸝。夢鸝是他的摯愛,卻不幸死於非命。那一場牽扯眾人離奇的車禍,奪走了夢鸝年輕的生命,也許,真正的責任要歸咎於自己。現在,他與夢鸝陰陽兩隔,若論誰也會甘腸寸斷。

    張司機愁眉緊瑣,無聲之泣,氣噎喉堵,遠遠地立在上官黎的身後,不停地長吁短嘆:「老天爺,真該死!」張司機點燃一支煙,三分惆悵,七分無耐。張司機嗬了嗬喉嚨,悄然走近上官黎,低聲道:「黎兒,聽張叔的,趕緊回山莊,天色已晚,你已站了二個鐘頭。」「張叔,」上官黎咬著嘴唇,哀傷地說:「一年多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我上官黎枉作男人,竟藏送了最摯愛女人的性命,天理難容啊。自古道紅顏薄命,夢鸝讓我心痛。」他愈說愈傷心,到最後,開始瘋狂地撕扯頭髮。張司機一驚,急步上前,雙手緊緊抱住上官黎:「不!黎兒,你不要自責。她已死,你們陰陽兩隔,不要再為她傷心了。」上官黎一甩手,狠狠地將張司機拋到了一邊:「放開我!放開我!讓我隨她下地獄。」接著,連哭帶喊地撲到夢鸝的墳冢上。

    一年多來,由於一次精神失常,他幾乎將夢鸝淡忘了。此時,他重新審視埋藏在「九赫丘」墳冢下的女人,直覺得上蒼在捉弄自己,在愚笑自己,將他們兩個金童玉女活生生地分割開。張司機嚇壞了,上官黎難道是舊病復發,要不然怎麼會突然喪失理智了呢?他扯住上官黎的衣服,大聲說:「放棄她。不要再惦戀她了。她已是個死人,難道你要為死人作踐自己嗎?」上官黎用雙手拼命刨墳冢上的野草:「不,我不會放棄她。」一面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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