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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我望著蕭老太太容顏儡悴,心疼地說:「老太太您別急,要不讓我給你撚一會兒胸口,這樣也許就會舒服一點。」蕭老太太哼了一聲,回道:「我只覺心胸瞢蔫,這陣子天天操心著孫兒的事,想是……」

    我低泣道:「老太太您別說了。」上官仁想把母親抱回房間,但梁婉容堅決不讓碰觸,因為她知道,這種病人不宜輕易挪動。眾人久久等候,終於等來了杜纖雲,夜色里他被雨水淋透。一進門,上官仁立刻將情況告訴了他。杜纖雲是個行醫數載的老大夫,面對眼前情況,他見怪不怪。杜纖雲一面安撫蕭老太太的情緒,一面從藥葙拿出數粒藥丸:「老太太您服下藥馬上會好,別擔心我會治好你。」蕭老太太吞服下了藥丸,閉目微養,眾人急切地望著她的一舉一動。過了半晌,杜纖雲又問:「您覺得怎麼樣了,舒服一些嗎?」蕭老太太睜開眼,回道:「好多了,勞煩大夫了。」眾人一聽,才鬆了口氣。

    我憂怨地望望眾人,唯獨不見上官黎,心上只覺一陣溧冽,問道:「黎哥哪去了?怎麼又不見他?」上官仁為他開脫,撒謊說是去一個伯伯家了,待晚些時候回來。我相信他的話,心裡悝笑自己,一個外鄉妹總想著麻雀會飛上枝頭變鳳凰,簡直是痴心妄想。我更明白,蕭老太太的話已代表了上官家族對上官黎婚姻的一絲牽掛。我的心變得木訥。眾人盼望著蕭老太太儘快恢復神志,圍繞她的身旁噓長問短。蕭老太太似乎漸漸有了神氣,微微坐起了身談笑自諾。只有梁婉容,坐在一旁,拿紙巾揩臉龐上的淚痕。這是婆婆來芙蓉鎮後頭一回犯心痛病,讓人措手不及。梁婉容粉悴胭憔,神情哀婉地道:「媽,您可把我們嚇壞了,您這毛病,今個兒怎麼就犯了?是我們不孝心,給您添賭添氣了。」上官仁附在一旁說:「黎兒的事讓您操心了,也難怪他是一個那麼固執的人。」

    杜纖雲給蕭老太太號了脈象,接著拿了一些藥給上官仁。上官仁感激地望著,遞了一支煙,說:「多虧您及時趕到,否則真不知道怎麼辦好?」杜纖雲說:「只要老太太無礙,就謝天謝地了,好了我也忙完了,該回去了。」雨夜,杜纖雲在張司機的護送下走出了毓秀樓。我見蕭老太太嘴角乾癟,於是捧來一杯清茶,說:「老太太,您好生休養,喝杯茶吧。」蕭老太太釅釅地喝了一口茶,又閒苦瑟,像雞拉白痢一樣,吐在了痰盂里。「老太太您是閒這茶不好,還是……」我探索地問道。蕭老太太慢慢直起身,拄著藜木杖走動:「濃茶瑟的我嘴角發麻,哎唉,人老了,喝啥也不香了。」我隨在身後,一手輕撫著她的臂膀。

    大約一直折騰到晚上十一點鐘,上官黎匆忙返回。當他聽說蕭老太太犯了心痛病,急不可耐得想進她的房間看望,我卻治止了他。「這麼晚了,奶奶一定休息了,你別打擾她了,明天再說。」上官黎執拗不依,我就陰陰鬱郁地冷下了臉。上官黎一看,想了想,笑道:「好了,那聽你的,明天再看望奶奶。」上官黎說。

    當天晚上,我奉命一夜守候蕭老太太。我橫下心,咬緊牙,像個鋼鐵戰士一樣,在蕭老太太的臥房一直守至天明。第二天早上,煙霏雨散,香墅嶺籠罩在一片紫色霧氣之中。茱萸和篁竹像抽出了新節綠茵茵的。陽光溫暖如煦。天空沒有一絲雲彩,偶爾有大雁形單影隻地飛過。蕭老太太的房間裡,大家用溫和的神情望著她。只見她髯髯銀髮飄落眼眸上,眼眸深陷,蓄著一汪晶瑩的淚花。上官仁和梁婉容問她還有哪兒不舒服,蕭老太太說:「淑茵悉守我一夜,真是太感謝她了。」她緊緊地抓住我的手,感激涕零,不再言語。

    長夜漫漫,耿耿秋燈,我揉著微微酸漲的雙眸,哈欠連天。我有心將蕭老太太賜候好,照顧好,讓上官家人對我刮目相看,所以,一晚只闔了一回眼。到了中午,用過了午飯後,蕭老太太想進蘭蕙園走一走。於是由我摻扶。「老太太,園中花木將要謝盡,您還想看什麼呀?」我摻著她的一手膀,兩人在蘭蕙園漫步。蕭老太太說想瞧瞧魚兒,我又扶著她前往後苑荷塘。荷塘邊,長著一株烏桕樹和一株枸櫞樹,尤在夏日,樹葉參天茂密,蓊蓊鬱郁。我們慢慢走著來到荷塘邊,望著戲水錦鯉,蕭老太太笑逐顏開,說:「塘中的魚長得肥碩,游得歡暢哩,丫頭,是誰在餵養它們?」我回道:「老太太,您可真操心,這塘中的魚啊,平日裡全是馮花匠在操持看護著。」正說話,耳畔傳來一陣陣啁啾的鳥啼,「咦」了一聲,蕭老太太尋聲看。「老太太,聲音好像是從篁竹叢里發出。」我說。蕭老太太聽得心悅,笑道:「走,過去瞧一瞧是什麼鳥兒在唱歌。」兩人遂前往篁竹叢。

    果然,尚未走近一片篁竹,一隻黃雀在枝頭啼叫。蕭老太太甚為喜歡,眸光里閃出沉靜憐物之光,讓我扶穩悄悄觀察。鳥兒綠爪紅嘴,一身鮮斑亮麗的翎羽,煞是好看。誰料,「嗵」一聲,一個彈丸不偏不倚擊中了它。立時,黃雀「撲」的一聲,從樹枝上墮落。「噯呀,」蕭老太太一聲驚叫,急急走近,發現小鳥回天乏力,動彈不得。再回臉一望,尕娃子拿著一個彈器,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蕭老太太埋怨道:「你怎麼把它打死了?」我亦問道:「文准灼,你膽大包天,誰讓你這麼做的?」尕娃子嬉皮笑臉,陰陽迭氣地回道:「只是因老太太好奇,我便把它打下來看個清楚,豈不更好?否則,我們一驚擾它,它就飛走了。」蕭老太太一聽,臉龐泛青,氣得直咬牙,吩咐他撿起黃雀。於是,尕娃子將黃雀撿起來,捧在掌心間。此時,黃雀已折斷了翅膀,瞪大瞳孔,一動不動。「你就不應該打它,」蕭老太太責怨地又說,「佛言:諸餘罪中,殺業最重;諸功德中,放生第一。此今好了,黃雀兒飛又飛不起來,逃又逃不掉,活受罪了。」尕娃子立在篁竹下,脅肩諂笑,抖動一身小鮮肉,觀察黃雀漸漸地闔上了眼。蕭老太太好一通責怨,最後氣綠了臉,一轉身,拄拐一搠一搠往回走。回到毓秀樓,梁婉容拿來衣裳讓我清洗,我提上戽水桶,拿著木盆,來到後苑烏桕樹下。午後的陽光里充滿桅子花的淡淡清香。溫暖的風,徐徐吹拂著我的臉龐,我把頭髮取下來,用手指輕輕梳著,然後,盤一個髮髻。我在嘴裡一面哼歌:「我怎能離開你,我怎能將你棄,你常在我心頭,信我莫疑。願兩情長相守,在一處永綢繆,除了你還有誰,和我為偶。藍色花一叢叢,名叫做勿忘儂,願你手摘一枝,永佩心中。花雖好有時死,只有愛能不移,我和你共始終,信我莫疑。願今生化作鳥,飛向你暮和朝,將不避鷹追逐,不怕路遙。遭獵網將我捕,寧可死傍你足,縱然是恨難消,我亦無苦……」一面把衣裳放入盛水木盆里用手洗。鷦鷯在草叢深處躍動,偶爾,發出一串串美妙動聽的叫聲。它的啼叫聲伴著我的歌聲,一直到我洗完所有的衣裳。「淑茵你快來,」忽然,我聽見有人在背後喚我。回臉一瞧,原來是上官黎。「快過來呀,」上官黎爬在草叢裡,見我坐在板凳上,大聲喊道。我緊忙直起身朝他走。待走至身旁,才發現他正在端祥兩隻蛐蛐。「噓」他輕聲地對我說,「你快爬下呀。」我遲疑著,但又不敢違抗,只能順從地爬進草叢。上官黎神秘地比劃:「你瞧,它們倆兒在談情罵俏哩。」我仔細望著兩隻蛐蛐,每隻身上都有長長的觸鬚,還微微發出聲響。我問道:「已經冬天了,草叢裡怎麼會有蛐蛐?一定是從洞穴里鑽出來喘氣哩。」我扯了扯他的衣裳,又說:「小心,別讓它咬著你。放生吧,不要打擾它們了。」上官黎靜心專注地望兩隻蛐蛐,根本沒搭理我說的話。我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說:「我不理你了。」上官黎一看,將兩隻蛐蛐放在手掌心,也跟著站了起來,道:「別怕,它們不咬人。」我問:「那你抓著它們做什麼?」上官黎笑道:「當然是拿回家耍逗的呀。」說完,攥住兩隻蛐蛐走去毓秀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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