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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一語未了,韞歡汗涔涔地跑進繡坊店。「不得了,不得了,派出所查驗戶口的民警來了。」葆君唬了一跳,問:「你是從哪看見的,人走到哪了?」韞歡說:「已經到巷子裡東頭了,估計一刻鐘後就到。」葆君對史釵說:「不行,我要避一避,等避過這陣風,才敢來。」史釵一聽,跟著焦急,問:「究竟是啥事,把你嚇成這樣?」葆君回道:「你不知道呀,我是外鄉來的打工妹,派出所放出話,非本地常駐人員的,一律不准開鋪經營。我剛來大半年,不屬於常駐人員,所以,要避一避風頭。」史釵惶急地說:「那進我的飾品店躲一躲,等風平浪靜,你再回來。」葆君別無他法,遂跟著她前往飾品店。
史釵一面拿鑰匙開門,一面勸慰道:「妹妹別怕,這裡有姐呢。我的店不大,但容個人還行,請進。」說著,拉開了門,兩人走進店裡。葆君偷眼往外看:「聽說前陣兒查辦甚嚴,我一直提心弔膽。」史釵回道:「萬一查辦了,頂多處罰一些錢,應該不會有其它事吧?」葆君說:「也是,我也想過,總不會把人拘役了。」韞歡望望史釵說:「史釵姐,你的衣裳真漂亮。」史釵嚇了一跳,看著面前比自已小的男孩,長得倒有幾分模樣,笑趣地說:「你這人真逗,一見面就扯上姐了。喂,你咋知道我叫史釵?」韞歡笑道:「姐漂亮大方,注意的人自然多了。」史釵再一望韞歡,只見他一臉英俊。清風吹過,他額前柔順的髮絲飄起,在空中劃出優雅的弧線,黑色的發映著漆黑的眸子,仿若晶瑩的黑曜石,清澈而含著一種水的溫柔。他大耳低垂,闊臉嫩白,一身李寧牌運動服,讓他顯得乾淨無暇。韞歡也望著史釵,見她肌膚勝雪,雙目猶似一泓清水,顧盼之際,自有清雅艷絕的氣質,讓人為之所攝、自慚形穢、不敢褻瀆。葆君用手扇風說:「真熱,像做賊,不知道派出所查沒查繡坊?」韞歡揚了揚眉毛,笑道:「要不我去瞄一眼,看看究竟來了沒有?」葆君回道:「那也行,你去看看他們在幹啥呢。」
韞歡說完,一溜煙地奔出門。史釵望著韞歡健碩的背影憂心忡忡地說:「我怎麼覺得這個男孩賊頭賊腦,像有啥事情。你把我約到繡坊究竟有何事?」葆君呵呵一笑,道:「其實告訴你,全是韞歡的主意。」她伸手朝外指了一下,「他想認識你,所以三番五次央求我讓你們有個說話的餘地。」史釵一聽,遮嘴笑道:「我當啥事呢,原來是他的主意呀。你老實告訴他,我已經有男朋友了。」葆君聽了,惋惜地嘆了一聲:「如此,只能怪韞歡沒這個命了,好不容易相中一個,又……」說話間,韞歡再次跑回來,道:「不錯,是在篩查戶口,我問了鄰旁的人了,現在已經離開。」葆君聽來,方鬆了口氣:「嚇死我了,已經兩回了,每回都讓我坐立不安。」史釵猶疑地問:「怎麼不告訴你家夫人,她神通廣大,還怕沒有辦法?」葆君笑道:「上回就說了,但夫人讓我先避一避,不好麻煩先生,憑白添事。」
史釵望望韞歡,發現他目光炯炯,迸射熱焰,一副機靈賣乖的模樣,笑道:「輪到你了,說吧,想怎麼認識我?」韞歡笑靨千秋,不賣官子,也不含糊,問清楚史釵的具體年紀,家住何處等情況,最後問到了一個更關乎自己的大問題,那就是史釵是否處對象之事。史釵直言回道:「這個事我告訴葆君了,等你以後問她。」韞歡一聽,難為情地笑了笑。
第六十八章 老戲骨警戒祖訓
香墅嶺里高掛喜慶的紅燈籠,仿佛一夜之間,春節前的氣息愈加濃厚。窗戶上,張貼著我和葆君剪制的窗花。桌上亦擱著一堆色彩鮮艷的窗花:「喜鵲登梅」「二龍戲珠」「孔雀開屏」「天女散花」「吉慶有餘」「和合二仙」「五福臨門」,還有「蓮、蘭、竹、菊、水仙、牡丹、靈芝、歲寒三友」等植物圖案。事實上,梁婉容壓根排斥花里八哨的圖案,但,上官仁非常欣賞,所以依他的要求在窗里窗外張貼。而紅燈籠要比往年掛的多,除了藕香榭和養卉苑,蘭蕙園的蟠龍石廊柱上,以及鴛鴦亭、牡丹亭也掛上了燈籠。與此同時,隨著我與上官黎感情進一步深級,我在上官家的地位逐漸升高,有時候梁婉容體諒、照顧我,一些髒活、雜活一律免除。我認為我是幸運的。我的幸運在於尋找到了一個真心與我相知相愛之人。對於上官家族,也開始接受和容納了我,雖然未必會步入婚姻的殿堂,她們還是欽佩我的為人、秉性。
一日傍晚,梁婉容吩咐玉鳳準備好美味菜餚,特意將我們姐妹喚至毓秀樓。眾人圍坐,說說笑笑,相聊甚歡。梁婉容給我的碗碟夾滿菜,笑容可掬地說:「兩年裡,淑茵是山莊最辛苦之人,我們上官家上上下下被你打理得有條不紊。現在老太太喜歡你,我們大家都很喜歡你。」我聽出她話裡有話,笑道:「夫人一定有話要對淑茵說,請直言吧。」梁婉容望了眼上官黎,見他一個人只顧自已吃飯,一蹙雙眉,說:「黎兒自從摔斷了胳膊以後,心情一直不好,你是明白的。他對我請願了好幾回,說喜歡你的話,這個嘛……」我心惶地回道:「我和黎哥的感情是純潔的,請夫人放心。」梁婉容給我斟上酒,說:「來,喝了這杯酒再說,」我不便推辭,只能舉杯喝盡了。梁婉容望著我嬌秀可愛,知書達理,心裡過意不去,又說:「不是我不贊同你們的婚事,只是婚姻大事絕非兒戲,我希望你能慎之再慎!」上官仁注視梁婉容,不高興地說:「大家吃飯,好了,別聽她囉里囉嗦。」梁婉容心中拂逆,嘟噥地說:「總要和她們講清楚,不能一天拖一天,兩人也不小了,應該懂事了。」上官黎抬眼望著,堅決地說:「今年冬天上淑茵家提親,媽,你反對嗎?」梁婉容知道上官黎內心不悅,總有一些疙瘩纏繞難解,哄騙說:「若是你想去,看一下也行,至於提親之事,我們還不想這麼快草草答應,必竟淑茵和山莊合約未滿,到合約期滿以後再談此事也不晚。」上官黎在盤子裡吐了一塊雞肋,拿起一杯飲料咕嘟嘟喝了個津光。梁婉容道:「你慢點喝,別嗆著了。」上官黎搖頭晃腦地說:「媽,你別猶豫來猶豫去的,不是明擺著嗎,淑茵是個好姑娘,娶進咱家一定是件好事。」葆君靜靜地坐在一旁,低頭袖手,一口一口地吃飯,為我捏著一把汗。她知道這件關乎我的終身大事,一樣事關黃家將來的生活境況,如果我能成就美眷,她也跟著沾盡了幸福。「葆君在想啥呢?」梁婉容發現葆君正在出神,暢然笑道:「有時我在想,你們姐妹真是上蒼恩賜我家的。一個勤奮肯干,一個巧笑聰穎,兩個同樣鍾靈毓秀,花容月貌,實在難得。」葆君輕柔一笑,道:「我和姐姐有梁夫人愛佑,已是受寵若驚。夫人為葆君不遺餘力謀一生計,使我感到萬分榮耀。」眾人望著,只見她周身鑲寬白緞繡花邊,外壓狹花絛子。脖頸里圍一條長及衣裙的雪青綢巾,容色晶瑩如玉,如新月生暈,如花樹堆雪,吐語如珠,聲音又柔和又是清脆,動聽之極。再細一望之,見她嬌憨頑皮,雙頰暈紅,年紀雖小,卻儀靜淑閒,柔情綽態,美艷不可方物,當真比畫裡走出來的更好看幾分。上官仁笑道:「葆君整天刺繡,能吃得消嗎?」蕭老太太道:「是呀,葆君丫頭柳眉杏眼,心靈手巧,身子骨扛得住嗎?」葆君聽後,立時感恩戴德起來。她只覺得自已臉紅過耳,心跳如杵。她看我一眼,見我雙眸閃射一絲惑難,已知道我所思所想。葆君道:「我和姐姐來此之地,人生地不熟,相依為命,我豈敢嘮唆抱怨哩。」上官仁若有所思地斟滿酒,遞給她一杯:「葆君既想出來謀生,何不謀尋個如意郎君,安身待命呢?」我見葆君羞澀不語,忙替她解釋:「妹妹還小,現在只想做一些活計,一來養活自己,二來養活爹娘,姻緣到了,自會有打算。」蕭老太太顫悠地抓住我的手,撫摸著,惜憾道:「好姑娘,只是命薄福淺,身份卑微,小小年紀就會縫縫補補,料理梳頭,針黹女紅。只憑這一點,那些嬌貴人家的姑娘全是胭脂俗粉,讓人膩煩,未必能及。」梁婉容笑道:「媽,你也囉嗦,別把人家說臊了臉。窮人的孩子自是早當家,恐怕又想起上官嫦了。」蕭老太太聽了,愁言惘色地道:「你真別說,我是想起上官嫦了。做針黹女紅、打理家務辛苦,上學的事也辛苦,哪一樣也不好做。」我見上官黎額上冒汗,拿絹帕給他輕輕揩了揩。蕭老太太「嗬」了一聲嗓,清聲淡淡地說:「淑茵是個人品好、心底善的姑娘。我觀察過了,若是黎兒能娶上也是一樁好事呵,總之,我希望你們慎重對待。不是我老太太囉嗦,上官家歷代從商,上攏黃親國戚,下結庶民百姓。三百年長盛不衰,延續香火,恩澤眾人。無非得益於祖宗家訓。而我上官家祖訓有三條須慎之又慎。其一,上品之人,不教而善;中品之人,教而後善;下品之人,教亦不善。其二,吾人生於天地之間,只思量做得一個人,是第一義,餘事都沒要緊。其三,勤學行,守基業,修閨庭,肖閒素。如此,是無憂患。除此,還有一訓: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希望後人謹記。」上官仁點了一支煙,說:「上官家訓傳至黎兒一代,漸已輕淡。既然媽提出來了,我也希望後人能持之以恆,牢記在心,永遠傳揚。當然,淑茵之事,尚需考慮一下,明年合約可就到期了。」我盈盈點頭說:「先生我懂你的意思,淑茵之事自也要有家裡人說了算的,今年回去,我就向家人提說此事。」上官仁「嗯」了一聲,夾住菸蒂,彈了彈半截菸灰,看見上官黎用筷子吃醢醬,滿嘴流油,咍笑一聲,說:「看你像個孩子,還想著和人家提親哩。」上官黎說:「那是兩碼子事,只要爸同意,啥事都成。」桌上擺滿冷葷:奶酪焗烤茄子、酥腱子、香茹麵筋、拌肥腸肚絲;四個大件:紅燉牛肉、扒羊肉條、糖醋魚、南煎丸子;四個炒菜:玉須泥鰍、紅棗煨肘、蘭度鴿脯、清燴清參;兩個飯菜:二筋(麵筋、蹄筋)、砂鍋雞塊;一道點兒:炸羊尾;一個湯:牛蒡香羹。上官仁熱情招呼我們吃菜,還不時親自夾一筷擱入我們的碟中。梁婉容觀察我,只見我穿著一件水印紋彀衣,搭著她送的那條青花夔鳳紋紗圍,頭上卡著兩個玳瑁梳子,耳朵眼裡塞著根茶葉蒂,怕洞眼長滿了。眼皮上柔柔勻稱地抹了點胭脂,像哭得紅紅的,襯得眼睛也更亮。眼神倒有些茫然,帶了幾絲猩紅血絲。直是香霧雲鬟濕,楚楚憐人愛,於是笑道:「淑茵比我見過的姑娘漂亮三分,只是在我家受委屈了,不知道淑茵有啥想法?」我緩緩放下筷子,誠懇地望著:「淑茵命薄,自幼家境堪微,本是受苦之命,何來委屈?夫人對我和葆君如親出女兒一般,淑茵自是感激不盡。」蕭老太太說:「淑茵丫頭,人勤奮心善良,我打心眼喜歡上她了,只怕以後不在身邊,我反倒寂寞的慌。」上官黎給蕭老太太夾了一塊肉鬆,說:「奶奶別擔憂,以後淑茵若成了咱家的人,你還怕見不著她嗎?」蕭老太太把那肉鬆又夾了出來,放在他碗裡說:「奶奶老了,嚼不動肉鬆,還是孫兒吃。」葆君突然凝視著梁婉容,說:「夫人,上回派出所又來明查暗訪了,我擔心的不得了,心驚膽戰地躲了一陣,以後再來篩查怎麼辦?」梁婉容望著上官仁問:「派出所的事你能解決嗎?三番五次,把人折騰的人心慌慌,看來還要你出面哩。」上官仁吸著煙,保證地說:「放心好啦,沒多大問題,我打個電話問問咋回事。」葆君又想起事,對梁婉容說:「昨天有人送來繡圖,說是繡一副大件,我怕接不過活來,所以拒絕了。」梁婉容凝眉一想,道:「是怎樣一個大件?」葆君道:「客人要求長二米,寬一丈五。步景設色要求以紫紅白三種縑絲線繡,不可有漏頭邊角,不可有截斷孱線。」梁婉容一聽,睜大雙眼,譏笑道:「那人真夠苛刻,哪副作品沒個漏頭邊角?這活不接也罷。」葆君道:「我怕夫人責怪我不接活,心裡疼惜。」梁婉容道:「我怎麼能責怪你,怎麼做活計你比我清楚,你看著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