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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我們走出毓秀樓,步入鬱郁叢叢的藕香榭,坐於古香古色的鴛鴦亭下。月光靜靜地照在樹梢上,靜靜地落在我們兩人的臉龐上。月光里,上官黎顯得有一點蒼白,有一點憔悴。上官黎環望莊園,正前方,見白石崚峋,遍生苔蘚,水聲潺濺,瀉出石洞。近處,一棵西府海棠,其勢若傘,絲垂翠縷,葩吐丹砂。於是笑道:「爸曾說此座園子不吉利,若不是因建起了一座紡織廠,我家就不會搬遷至芙蓉鎮,而是在省城裡了。」我一臉好奇地望著,問:「是嗎?究竟怎麼回事?」上官黎嘿嘿一笑,點燃一支煙。「這你就不懂了,不說也罷,」上官黎神秘地吸了一口煙,在空中吞出一個圈。他的目光再次環望,倚牆下長著茂密的石斛、偌竹、葵荏、木槿和茉莉,亭台水榭,紅欄石墀,一曲一折環繞藕香榭。俄而,又繼續說:「這些樹是我爸後來讓人栽種。聽說,園子裡種樹能扶正辟邪。」我一聽,不竟呵呵笑了:「誰說種樹會扶正辟邪?我還是頭一回聽說哩,」我回憶著小時候生活的情景,說:「小時候,奶奶喜好在家門口種桃樹,聽說桃樹能降妖除魔。」
上官黎自豪地說:「香墅嶺,由我父親醵資經心設計,除了藕香榭與蘭蕙園,就是後面兩處亭子,『鴛鴦亭』和『牡丹亭』,規模堪比三個足球廠,聘請的是杭州市政局所繪製的圖。」我靜靜聆聽,笑道:「你父親乃人人敬仰的企業家,所做所為,皆傾注著他的心血、他的智慧。」上官黎望著我,喟嘆說:「當初是我從人才招聘大會上挑選你,做我家的家政服務。光陰匆匆,一轉眼你在山莊有兩年多了,」上官黎抓住我的手,感慨著,「再有一年,你和山莊的聘約就到了。」我一樣望著他,聽出話中玄機,不免由衷彷徨。我凝視著他的目光,想從他迷茫、忐忑的眼神里尋找答案,卻未尋出任何結果。「你相信命運嗎?」我問他。上官黎攥緊拳頭捂在嘴唇上,心間像被刀割,淅瀝滴血。「原來我從不相信命運。直到她出現,直到你出現,我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命運』。」上官黎如釋重負般長舒了一口氣,繼續說:「生命是父母給的,人生造化是天註定的。夢鸝讓我領略了何謂『紅顏薄命』。而你讓我領略了何謂『人生知已』。淑茵,」他哽咽了一下,目光閃出淒婉無助之光,「倘若我無法兌現諾言,你會怪怨我嗎?」
我茫然聽著,不竟悲從中來。為了眼前虛幻夢魘般的愛情,我日夜熬盡心血,如同乾涸的河床里徒勞掙扎的魚兒。為了他能從夢鸝鬼魅般地魂影里抽離出來,我整日如影隨形依戀於他。不料弄假成真。可恨姻緣易老,命薄緣慳,兩人皆是鏡中花、水中月,空歡喜一場。「黎哥,這就是我們的緣份嗎?我理解你,大家都要遵從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如果有來世,我只願能同你在一起。」我說著將頭靠在他身上。上官黎撫著我的額頭,我的臉龐,指尖像觸電一樣倏忽傳入我的心臟。「來世,真有來世嗎?好!我答應你。」上官黎微喟著,不由自主的,再發出了一聲嘆息。他望著我,只見我嬌艷的臉龐使牡丹為之失色,娉婷的姿態叫弱柳為之自慚。「聽說,人死了回歸天堂,你說夢鸝去了哪兒?」我綢繆顧盼,如遇平生,莫名其妙地問道。「這個嘛……她會活在我們的記憶里。永遠永遠!」「那你說,和你在一起,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緣份嗎?」我再次問。上官黎攬緊我的身子,緩緩喘著溫熱的氣息。我苦笑道:「淑茵命賤,這是個虛幻的夢。往後我們各安天命,好嗎?」「不!事在人為。我討厭『各安天命』這個詞。」上官黎目光清透,用鼉憤龍愁的口吻說:「我將努力爭取,直到他們妥協。」
正說話呢,一個身影跑出竹茅樓。待到了鴛鴦亭旁,我看清楚,來者是單卉。單卉穿一件白色低胸衫,一望之下,骨肉勻婷。單卉臉頰酡紅,一頭如瀑黑髮飄散披垂,哭哭啼啼掩面立在夜色中。我大吃一驚,問道:「單卉,你咋了?」單卉嚶聲哀哀,一跺腳,憤恨道:「那個該刀剮的野獸,活羞煞人。」我抓住她的手,迫切地問:「誰,哪個該死?」話音剛落,從竹茅樓又跑出來一個人。只見那人膚色黝黑,高高的身板,一張大餅臉,清瘦伶仃。他展開雙臂,像一隻站在汀葭上伸出翅翼的鷗鷺。「單卉,聽我說嗎?」他抓住單卉的手。單卉腳下踩著一堆矢車菊,露出白參參的肉芽,氣嘟嘟地一甩手:「誰要聽你說,你是流氓。」上官黎好奇地望著他們,一聲不吭。男子滿腹悵然地道:「我是真心喜歡你。你若嫌棄我相貌平庸倒罷,總不會厭煩我整天討你歡心?」單卉一看,向我哭訴道:「姐,往日裡他對我動手動腳,總獻殷勤。姐,我真不喜歡他。你瞧他----一副嘎子像。」男子一聽單卉形容他嘎子像,臉面一沉,呆僵不語。單卉鬆開攥緊的手,月光下竟是一張紙箋。我拿上紙箋仔細一瞧,原來是「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之類輕俏情話。我說:「單卉,你咋這麼糊塗,不懂人家情義。」單卉無比羞憤,回道:「淑茵姐,你哪知實情!!我若隨性於他,豈不冤枉?」單卉跺跺腳,哼了一聲,說完跑回了竹茅樓。單卉一走,男子也灰心喪氣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