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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臨走時,梁婉容愛恨交織地朝向房門喊了一聲:「黎兒,我把你最愛吃的菜擱在門口了。」蕭老太太亦喚道:「孫兒,身子是自己的,千萬別倔強。不開門也罷了,自己多少要吃點東西。」梁婉容見他遲遲不開門,無耐之下,摻著蕭老太太,兩個踅身走了。上官黎聽見她們離開,忍不住飢腸轆轆的誘惑,吱溜一聲,拉開一條門縫,見門口椅子上擱著一盤菜,忙端進了房。

    第五十八章 毓秀樓淑茵煽情

    疏林鳥棲,殘霞散綺。第二天晚飯後,上官黎一意孤行,始終不願從毓秀樓房間裡走出來。一時無耐,梁婉容暗中吩咐我探一探究竟。我欣然領旨受意,一個人來到上官黎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見無人答應,我輕然推開門。我一眼看見上官黎斜歪在床榻上,手上拈著幾支綠蕨和一支玫瑰,地板上丟著一支筆和一張紙。惶難之中,我撿起了紙。只見紙上是一闋詞:

    「花謝花開幾度,雨聲滴碎深更,寒燈挑盡夢不成,漸見曙光微醒。

    心事有誰知我?年來瘦骨輕盈。燈紅酒綠俱無憑,寂寞小樓孤影。」

    看完以後,我感慨萬千,滿腹柔情,心中激盪,忍不住坐在書案前。我心想:這個歷經磨礪的男人,不同與那些見異思遷之人,他對於女人是執著、認真的,起碼有過兌現。既使諾言無法成真,已仁至義盡,生不如死。晚風陣陣,從窗戶吹向桌面。紙張被掀起又落下。橘紅色的晚陽斜照溫馨的小屋內,案几上一盆春蘭長勢蔥綠,嫩枝抽條。坐在書案前,我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在靜靜注視我。而我,滿頭秀髮披於腦後,一條粉霞錦綬藕絲緞裙格外顯眼。兩條勻稱光滑的手膀裸露在外,戴著一隻鎏金水波紋鐲子,不時銀唏碰撞在桌面上。尷尬的氣氛里,我開口說:「如果總委屈自己,倒不如一吐為快,來得爽利。沒有誰能違被上蒼的旨意。」原以為上官黎會搭睬,只是左等右等依然不見他吱聲。

    我回眸望了望上官黎,只見他身穿淺綠色衣裳,配一條亞麻布淺綠領帶,身上唯一的點綴是兩朵□□花。我又說:「還在賭氣哩,別孩子氣啦。一會兒瞧瞧你奶奶,她很擔心你。再說你母親也很著急。」上官黎聽完換換身體,將臉龐轉向牆。晚陽長長的光芒穿透窗欞照滿他全身,他微露出半張臉孔,像希臘人裝裱在牆上的人物肖像。我覺得胸間壓著千鈞磐石,沉重的呼吸不暢。我緊瑣眉頭,開始耐不住消沉冷漠的氛圍。於是提起筆,一揮而就寫了兩行應景:

    「相見方知恨晚,雙雙立盡深更,千言萬語訴難成,一任小城漸醒。

    低問傷心底事?含愁淚眼盈盈。山盟莫道太無憑,願結人間仙影。」

    上官黎微噘著嘴,望望我,只隨便「嗬」了一聲嗓。兩天來他滴水未盡,現在,嗓子已癟蔫的要冒出煙來了。上官黎頭髮凌亂,目光柔軟,像是遭受了重創而無能為力的樣子。「我很可憐是嗎?」他突然問。我一聽,有些不知所措,來到床邊嬌俏一笑:「我們都很可憐,如果你非要用這種方式折磨自己,那以後我也只能聽天由命。」我伸手扶了扶上官黎的臉額,發現他的眼眶裡布滿了一道道沁紅血絲。上官黎微傾身坐起來,將桌面上的紙拿來一看,竟吃驚地發現我的一闋詞工整整齊,語境悠美,立時對我刮目相看。上官黎嘖嘖地說:「淑茵呀,一直以為你是個苦守清燈盼天明之人,不想你有這般詩情才意,簡直使我俯首稱臣了。」我婉然地回道:「原先上高中的時候,只喜歡讀詩添詞。」上官黎一時起勁,憂恨的心緒也被這一闋詞瞬時融化,撫了撫小腹,怏怏地說:「兩天沒吃飯了,現在倒覺得飢餓,淑茵,給我弄點吃的。」我一望他目光迷離,頑劣像孩童,回道:「那好吧,你等著啊,我給弄吃的。」說完,一轉身走向廚房。

    我走進廚房巡視一遭,玉鳳打理的漂亮乾淨自不必說,唯一缺憾,是尋不見裹腹食物。我走出廚房,一抬頭,望見花梨木雕並蒂蓮花琉璃碧紗櫥,於是緊忙走近。在紗櫥里,我發現一些酥兒印、芙蓉餅、炸饊子和糖餅,一股腦地取出,走向上官黎的房間:「黎哥,你快看呀,我給你拿來什麼好吃的啦?」上官黎一看,我正用衣襟兜著糖果,不禁笑得仰翻身體。「你笑什麼嗎?還不快接住,」我一撐衣襟把弄來的東西擱在桌上,「想吃什麼我拿給你。」上官黎伸了伸懶腰說:「那就給我一個炸饊子。」

    上官黎坐在桌旁,吃了一個炸饊子,接著吃了幾個芙蓉餅。「嗯,真好吃!來,你也吃一個,」上官黎遞給我一個酥兒印。我搖頭說:「我看著你吃就好了,」我坐在一旁,兩隻手微托著下巴,看著上官黎津津有味的品嘗。「哦,對了黎哥,喜歡吃蔥餅嗎?哪天我做給你吃。」上官黎一聽,點頭像打麥穗,說:「喜歡!哪天一定要嘗嘗。」半晌吃罷,上官黎心滿意足地打了一個飽嗝。我掏出一塊繡帕將他的嘴唇揩了揩。「看你吃的滿嘴餅渣,哼,像個孩子。」上官黎睨了我一眼,一伸手,將我的繡帕奪了過去。「好漂亮的繡帕,我瞧瞧!」上官黎拿在掌心仔細一看,雪白的繡帕上繡著戲水鴛鴦,還有兩個蠅頭小字,正是「淑茵」二字。「快還給我,真討厭!」我嬌嗔一笑,將繡帕從上官黎的手裡奪回來。上官黎欠身躺在床榻上,誚諧地念出我的名字:「黃淑茵,」突然噤下聲來,呆呆望著我。「先別說,讓我猜一下你想說什麼?」我湊上前,用繡帕遮住上官黎的嘴。過了稍許,還不見上官黎說話,我取了繡帕,目光柔情似水盯著他的雙眸,道:「怎麼不說了?」上官黎引逗著問:「你想知道我要說什麼嗎?」我「嗤」聲一笑,不好氣地望著:「你會說什麼?全是瞎編亂造的鬼話,再不就是唬弄人的玩笑,除此,有什麼好說的。」上官黎聽完,抓住我的手,用冷厲的目光逼視我:「你知道兩天來,我因何事賭氣嗎?」我頓然一驚,輕挑了一眼,說:「你有公子哥的頑劣氣,誰能知道哪根筋抽搐了?快告訴我,不說我可走了。」我用繡帕撲了撲上官黎的臉龐,然後直起身。「不要走。」上官黎輕喝一聲,亦直起身。我遲疑不決地回過臉,定定望著。「那天山莊來了一個姑娘。」他說。我陡然一震,內心竟漸漸平緩。「那又怎麼樣?」我迷茫地問上官黎。上官黎同樣目光迷茫,他的聲音低而柔,帶著一股蠱惑和催眠的力量。上官黎半天后果斷地說:「那個姑娘叫琳琅,是我媽給介紹的一個對象。」我聽了頓覺天崩地裂,五雷轟頂,眼前一片眩光。一詫那,我的嗓子嘶啞了,仿佛如鯁在喉使我不吐不快。「那,」我微微怯怯,問:「那你的態度呢?」上官黎再一次抓住我的手,緊緊地、牢牢地攥住我的每根指頭,信誓旦旦地回道:「海可枯、石可爛,我對你的感情天地可鑑。」話一落,我泫然淚下,嚶嚶哭泣。「不要哭。為什麼哭?」上官黎的心猛然一揪,一道橫亘在心間的長堤隨之頃刻塌陷。上官黎將我輕輕攬入懷裡,用繡帕揩盡我的眼淚。「你總是喜歡掉眼淚,總是讓我的心也隨你難過。」他嘟氣說。我垂著頭心底像莫愁湖的水,渾碧分辨不清。我依然低聲嗚咽,上官黎說:「有個叫阿著底的地方,降生一個美麗的姑娘,阿爹阿媽希望女兒像金子一樣發光,因此給她起名叫阿詩瑪。她漸漸地長大了,像一朵絢彩的花。阿詩瑪「繡花包頭頭上戴,美麗的姑娘惹人愛,繡花圍腰亮閃閃,小伙子看她看花了眼」。她能歌善舞,那清脆響亮的歌聲,經常把小伙子招進公房。她繡花、織麻樣樣能幹,在小伙子身旁像石竹花一樣清香。喜歡他的小伙排起了長隊,不過在阿詩瑪的心裡頭,只有他的阿黑哥一個。」上官黎哽咽地訴說,是想用這個故事告訴我一個「信念」。「我知道這個故事。」我望著淚光婆娑的上官黎,一時心亂如麻。上官黎在我額上吻了吻,溫存地說:「我們就是這個故事的主角,任何力量也不能阻止我們追求真愛。」我輕揉繡帕,將淚痕揩了揩,繼而,揩了揩上官黎眸角的淚。我天真地說:「世人說,有情人終成眷屬,你相信嗎?」上官黎緊緊地攬住我的身子,想把力量傳遞給我,說:「淑茵,我相信。」我感受著一種沁入肌骨和身心的浪漫,內心像有一堆復燃的熾火,將我照耀得無比絢爛。我凝靜地享受著這一刻,想要永生永世,想要來生來世。突然,我祈求地問:「我為你有過一個孩子,你一定不會辜負我吧?」上官黎聽了,心中著實一凜,緊忙回道:「不會,一定不會辜負你。」我將他的頭更緊地貼住我的胸膛,讓他傾聽我「怦怦」的心跳聲,嘴角浮出一抹慰然笑意。上官黎說:「陪同我進莊園裡走一走好嗎?兩天悶在房間裡,我快犯渾了!」我應著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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