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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我們兩個痴男怨女純真的感情,並未動搖上官家族牢固的精神意志。再後來,我逐漸發現,上官家對我的態度悄然發生了變化。老太太自上回在蘭蕙園不堪著了風寒,在園中散步賞景就格外小心。耐何久坐家中,心裡憋悶,這一日午後,老太太囑咐我在樓外擺一張老藤椅,一個人坐在牆旮旯曬太陽。園中花草芳香,一陣陣清風徐來沁人心脾。老太太微眯雙眼,薰薰然,飄飄然,有如飽醉醇酒。不知幾時,她蜷坐在藤椅里沉沉睡去。
這天早上,梁婉容和上官仁步出香墅嶺。一座山莊只有寥寥幾個「應事」之人。我給蕭老太太的房間臥床上鋪換了新床單,覺得房間有股湖水散溢而來的腥味,便打算進花園採擷幾束香菊或鬱金香回來。我欣然走出樓,馮花匠正佝僂腰佇立花園裡。「馮叔叔,」我禮貌地喚了聲。馮花匠一抬頭,笑道:「是淑茵,你來幹嘛?」我說:「我想采一些花束,不知道有沒有鮮艷的?」馮花匠聽了,便回臉四處瞧瞧,道:「你瞧,那幾叢秋菊如何?」馮花匠伸著指頭指了指。我看過去,果然發現花圃深處開著叢叢黃澄澄、艷亮亮的秋菊。我笑道:「還好。馮叔叔,麻煩您給我采幾束,我拿回毓秀樓擱入房間裡。」馮花匠應允著,於是,給我採擷了大把大把的秋菊。「這些夠嗎?」他問。我一看,由衷欣悅,笑道:「夠了!」
當我雙手捧著菊花走回毓秀樓時,蕭老太太正貪睡在老藤椅里。輕輕走近,我探了一眼,發現蕭老太太睡意正濃:「老太太,你要睡在這裡嗎?」我有意無意地問了一聲。但蕭老太太酣睡著,沒有答睬我。無耐之下,我只得捧著菊花進了蕭老太太的房間。我將菊花浸在淨瓶里,房間立時能嗅出一股股幽淡菊香。「這下好了,老太太肯定會高興哩。」我喃喃自忖退出了房間。誰知,蕭老太太坐在牆旮旯沉沉熟睡,醒來後犯起頭痛病。晚上,梁婉容和上官仁回到山莊,著實被嚇了一跳。他們望見蕭老太太鬚眉茭白,臉色臘黃,目光渙散,整個人萎靡不振,松耷耷地躺在一張雙雀倚巢睡榻上。梁婉容關心地問:「媽,你哪裡不舒服嗎?怎麼如此癩痢像?」蕭老太太輕微「嗬」了一聲,嘆道:「想必是老木了,中午在外面歇息睡了一會兒,一醒來,全身筋骨像泡在染缸里的布,軟綿綿的。」上官仁一聽,連連驚怪道:「糊塗,糊塗!你怎麼睡在外面了?你的身子能在外面涼著嗎?」梁婉容內心震怒,頤指氣使地大聲說:「毓秀樓里沒人伺候你嗎?讓你一個人睡在樓外,沒人管啦?哼,玉鳳哩,淑茵哩……」
第二天,我被上官家責難問話。梁婉容坐在沙發上滿臉陰沉地問:「昨個中午你幹什麼去啦?」「我……」我穿著珠翠繞裙底的薄棉衣裳,落落地垂立客廳,心裡登時岔了。「你知不知道,老太太是八十歲的人啦,身子骨單薄,疾病纏身,不看護好她,卻讓她獨自睡在樓外,你太不盡職了。」「夫人,」我一時有種百口莫辯的感覺,努力解釋:「老太太在太陽底下曬著,我怕吵醒她,所以沒敢打擾!」一旁的上官仁給我開脫:「婉容,這事不能全怪罪她,媽想曬太陽是情理之事,好啦,淑茵忙你的吧。」我剛想轉身走,又聽見蕭老太太大吼:「作孽呀!好端端的,誰在我房間放的菊花,像毒氣彈一樣,讓人薰臭,是誰呀?」大家在客廳里,一聽到責罵聲,立即前往蕭老太太的房間。未到門口,一堆枯敗的秋菊散落地上。梁婉容問:「媽,這花怎麼扔在這兒?」蕭老太太道:「還說呢,昨夜我就嗅見一股怪味,可愣是沒注意到這堆菊花,早上我才發現。你們不知道嗎,房間不要隨便放鮮花,我對花粉過敏……」說著,竟大聲咳嗽幾聲。梁婉容想也未想,一扭頭,向我發難:「秋菊八成是你放的?簡直太不像話,也不問她一聲。」上官仁從臉龐擠出一絲揶揄地笑,對我說:「好啦,把這堆花枝清理乾淨,你去忙吧。」我委屈極了,不敢怠慢,拿來笤帚和簸箕將那堆花束掃乾淨。梁婉容回過臉,目光不經意間落在紗窗上,上面正有一隻蜘蛛在捕捉蚊子。「哎呀,淑茵快過來。」她吼喝我。我怔然一驚,向梁婉容走來。「你瞧一瞧,窗戶上是啥東西,蜘蛛,蚊子,天哪,這還能住人嗎?讓老太太看見豈不責罵我們嗎?」我抬頭一望,一隻豆大紅蜘蛛在紗窗上織出一張網,誘殺蒼蠅蚊子。「夫人,我馬上把它弄掉。」我戰戰兢兢拿來雞毛彈子,輕輕將它們驅趕下來。「還有玻璃上,怎麼有蒼蠅屎?」梁婉容瞪大眸子不高興地盯著我。「夫人您別急,我馬上擦了。」我哪敢猶豫半分,找來抹布匆忙擦試。
一日,喻宥凡來看我。我坐在夢蕉園繡《梅塢茶景》。喻宥凡溫存道:「這幾日身體怎麼樣?上官家怎麼說?」我一聽,臉龐一片通紅,我怕他戳穿我心裡最膽怯之事,但,還是被點破了。我明白一直以來,他對我的關心不遜於上官黎。他樸實、厚道,像大哥一樣默默無聞地關注我的生活、我的飲食起居。而至於我在上官家所處的地位,他亦心知肚明。我為上官黎懷過孩子,僅管老天刁難作崇,讓我白白歡喜一場,但不容置疑的是,我為上官黎的付出,是別人無法取代的。窗外,飄著一星半點的小雨,一陣輕嵐似霧如雲,飄蕩山莊四周。喻宥凡道:「你不願告訴我,我就不問了,反正上官家不能薄待你。我來看你,目的是想帶你去鎮上。」我嗔訝地問:「到鎮上幹嘛?」喻宥凡笑道:「帶你去吃餃子呀。『犒勞』你的功勞?」我穿梭針線,覺得他的話語夾雜嘲諷之味,「是嗎?」我停下手裡活,「犒勞我什麼?生來就是貧賤的命。」我哼了一聲,眼淚從臉面上悄悄滾落。喻宥凡一望我神傷心寒,於是攥緊拳頭,狠狠捶在牆上,道:「那小子太不仁義,如果他對你呵護關心,也許你就----」我道:「不要怪他,他是無辜的,本來此事就荒唐,本來就是個笑話。這一切後果只能由我承擔。」我揉著雙眸,感覺無精打采。喻宥凡道:「好吧,你的事我不參予。現在收拾好,我帶你走。」我只覺索然無味,失落伴著傷感,最終順從地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