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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晚上,我回到了夢蕉園。聽說上官黎一家從省城回來了,我讓葆君帶我見上官黎。誰知,老天爺作弄人。當我看見上官黎一瘸一拐出現在面前時,瞬間,一切皆像一個支離破碎的夢,使我頓時醒轉。在客廳里,上官黎將他闖禍的前因後果原原本本告訴了我。而葆君也將我的遭遇娓娓道來,大家個個扼腕相嘆,一言難盡。我佇立客廳,望著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梁婉容,悄聲道:「夫人,孩子沒保住。」梁婉容穿著米黃色繡鳳凰展翅睡袍,佯裝沒聽見。而上官黎給魚缸里的斑點蘭疇投餵魚食,瓮聲瓮氣地道:「以後要注意身子,我讓鳳姐給你燉只雞,溫補一下。」我眸中含淚,靜靜望著他們。梁婉容上下打量著我,心想:這樣也好。上官家不必大費周折解決他們的事了,如此便安好。只是上官仁於心不忍,面露愧疚之色,與我好言相勸,還出人意料地大讚特贊了我幾句。

    月光靜靜照在荷花池畔,幾株楊柳隨風拂動。我抬頭望月,似見月宮中嫦娥搗藥,吳剛伐桂。我心生寒意,只覺得一陣冷風吹襲臉頰,直吹到心底深處。荷花在月光下猶如出水仙女,豐滿,窈窕,曼妙。我探臂摘下一朵荷花,貼在臉上。挨挨擠擠的荷葉,像一個個碧綠的大圓盤。放在碧波上,似一層層綠浪,如片片翠玉。嬌柔的荷花,身旁的荷葉為它打了兩把碧綠的小傘。嬌柔的荷花有著紅撲撲的花瓣兒,好似塗了胭脂的臉蛋,一層疊著一層,而且,中間托著一個嫩黃色的小蓮蓬。那蓮蓬黃中帶白,白種泛綠,就像一個個要融化的冰激凌,所有顏色都混在一起。

    我張望滿塘荷花,與夢蕉園芬芳奪目的蠟梅相映成趣。荷花是聖潔之物,容不得玷污,荷花是嬌美之物,不可褻瀆。而我,一個從千里之遙專程奔赴江南富豪家族尋找夢想的女孩,落此悲涼處境,真是羞見爹娘。人生之夢,如一場悲歡離合的戲,這場戲從一開始便註定了悽慘。也許,現在悔悟還來得及,這段糊塗荒唐的愛情,應及早劃上一個終止符。我雙手合拜,望月祈求:上蒼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想讓人生就此淪落。難過之餘,吟念一首古詩詞: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紫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第五十三章 莫愁湖情侶敘舊

    上官黎自回到香墅嶺後,一改往昔邋遢的生活作風,開始加強身體和四肢肌肉的鍛鍊。每天,他會在山莊散步,進藕香榭消遣時光。藕香榭迴廊兩邊,植滿一株株茱萸,青翠欲滴的篁竹,一群一群的灰翅竹雀嘰嘰喳喳。一叢叢繁縷,一片片薔薇,分外妍綽。所有這些,上官黎無心欣賞,因為婚姻大事是他耿耿於懷的一個心病。上官黎覺得有愧於我,有愧於我腹中意外流產的孩子。開始幾天,上官黎甚至害怕面對我,害怕我那委屈、憤恨、哀怨的眼神。上官黎明白,如果那天他不任性飆車,如果能對我有撫慰體貼的話語,也許事情就是另外一種轉機。但現在,一切皆「亡羊補牢」為時晚矣。

    一樣感到悔恨不已的不僅是他,我同樣十分愧疚犯下的錯。從一開始,我就應該清楚,我們之間是曇花一夢。每天,我無法面對眾人,有摯親的妹妹,有「肝膽相照,榮辱與共」的喻宥凡和王瑞賀,我的身體狀態每況愈下,臉頰深陷,雙眸無神。這種變化只有妹妹葆君最清楚。

    斜陽晚照,我穿著蔟新的灰毛料衣服,耳朵上方各卡著一個玳瑁梳子,悶悶不樂地在莫愁湖畔漫步。我看見余鴦姑娘雙臂搖櫓,盪著小舟唱小曲:

    「菡萏香蓮十頃陂,小姑貪戲採蓮遲。晚來弄水船頭灘,笑脫紅裙裹鴨兒。」

    傳來的歌聲歡悅無邪,美妙動人,竟將我內心愁悶的情緒化解了。我漠漠佇立岸堤上,目光溫婉,神情袒然。我漫步走著,想要再聽聽她唱些什麼。誰知,目視所及的一株老桑樹下,一個孑然孤伶的身影映入眼帘,我仔細辨認卻不清晰,便不由自主地朝那人靠近。大約走近咫尺之距,使我猝然一驚。「黎哥怎麼是你?為何獨坐於桑樹下?」我問道。那人回過臉,果真是上官黎。「快過來淑茵,來我這兒。」我悠然慢步走近,偎依著他坐在老桑樹下一塊青石板上。「來,讓我瞧瞧你的臉,」上官黎用雙手捧住我的臉,溫存地問:「怎麼瘦了,臉龐上的光彩也黯淡了?」我一扭頭,將上官黎的手撥開,垂下雙睫,低聲悲咽。上官黎有些怔凝,再問:「為什麼要悲咽低泣?我又不是外人。告訴我,最近日子如何?」上官黎攥住我一雙微糙的手,使我動彈不得。我感受到上官黎的雙手在震顫,那沁濕的掌心還帶著溫暖。恍然,我落下了一滴眼淚,掉在手背上,誰知,被上官黎吐出的舌尖添吮淨了。我依然在低咽,雙睫上凝結淚珠。上官黎將我輕擁懷裡,好言相勸道:「我知道你失去了孩子,我一樣痛惜。他是我們的孩子啊。」突然,我用雙眸怒視,悲嗆地問:「我就落下這麼一個結局嗎?難道是上蒼的安排?這是我淑茵的造化嗎?回答我,失去的誰來彌補我?」上官黎面龐驟冷,像個木偶牢牢盯著我、思謀著我。我大吼道:「我失去了孩子,你們上官家應該高興了,滿意了,你說呀?」上官黎面無表情地盯著我,傷感地回道:「淑茵,不要這樣好嗎?這個錯應由我來承擔。如果,如果不是因我發生車禍,我想絕不會是這個結局。但請你放心,我答應過會對你負責,我說到做到。」我目光一凜,肅然地問:「那好你告訴我,怎麼對我負責?」上官黎一聽,像是一個面臨死亡,仍不願繳械投降的士兵,望著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內心狂浪飛宕。上官黎的眼眶已經濕潤,他的內心在激烈鬥爭。上官黎猛然抓住我的雙肩,使命一搖:「冷靜,你冷靜一點!我說過會為你負責。從風流尋歡那一天起,我就時刻告訴自己,必須對你有個交待。我是主,你是仆,僅管風流未必有罪,但世俗不允許我們這麼做。你冷靜地看我一眼,看著我好嗎?」上官黎一動不動盯著我的雙眸,想用熾熱的感情來感化我的冷酷。接著,我便稍稍冷靜了。我說:「黎哥,你需要振作啊,不能隨泊逐流,不能像曾經那樣生活,你需要改變自己,你懂嗎?」上官黎點點頭,許諾地說:「我因有你才感到開心。我要你做我未來的新娘,我許諾。」我聽著他的話再一次默然應允。一綹斜陽映滿池塘,脈脈如杜鵑泣血,桑樹茂盛的枝葉在晚風裡琅琅作響。我們相摟相抱,極盡綢繆,情意甚篤。我伸出纖指,將上官黎眸角眼淚輕輕一抹,嬌叱道:「不許歁騙我!今生今世,你只能有我一個人。」上官黎忙不暇點頭,哄弄我說:「『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今生今世,我對你的情意天地明鑑。」我微微點頭,把上官黎的一根手指輕吮嘴唇里,狠狠地、緩緩地咬著,一直咬出一個香脂紅唇吻印。「疼嗎?」我嬌嗔地問。「疼,你把我疼在心裡了。」「心!在哪兒?」我說著,一歪臉將頭枕在他寬闊的胸膛上。「我看見了你有良心。你的心還在怦怦地亂跳,你聽得見嗎?」我痴笑了。上官黎也痴笑了。我掀起他的衣裳,目光輕柔地望著他結實的肌體,深深震懾著我。「你真壞,從來沒有認真對待過我。」我說。上官黎眉梢一蹙,有些不解其中意味,用臉貼住我。「經得起考驗的愛情,才是真正的愛情。不是我壞,有些事情非人力而能為之。」晚風吹動桑樹簌簌地迴響,遠處湖畔荒林叢中傳來水禽的啼叫。幾隻土褐色僻鵜,從湖面上慢慢地飛來,飛經我們頭頂。縱然我無數次地對上官黎充滿仇恨、充滿痛斥,但在上官黎面前,我永遠像一隻溫順受虐的羔羊。我淚水肆流無忌,內心像秋天的荒原,乾枯寥寞。正一番郎情妾意呢,我的耳畔傳來余鴦一陣燦爛地笑聲。猛一回眸,余鴦同父親兩人從湖畔走上湖堤。「黎哥,黎哥!來人啦。」我拼命推搡,好不容易擺脫了。未等余鴦走來,我綰綰鬆散的鬢髮,慌裡慌張拽了拽衣襟,站起了身。我望見余鴦一襲薄絲綢青衣青褲,正用手鬆開盤在腦後的頭髮,鵝臉窄腮,笑顫如花,盈盈裊裊地走來。「淑茵姐,黎哥,原來是你們?」余鴦一眼看見我們佇立桑樹下。「我……呃,我們出來,散步的。」我語無倫次,一臉通紅。余鴦一挑眉稍,走近抓住我的手,親昵道:「姐,要不然上我家坐坐?」我頓時茫然,望望上官黎,他嘿嘿傻笑著。「這樣行嗎?黎哥你說呢?」上官黎撥撥頭髮,神情有一點逃避、有一點羞赧、也有一點牽強。「算了!天晚了,待會咱們就回山莊。」余鴦一聽,雙眸熠熠,腦子一轉:「那就改天,我等著。」我臉龐帶笑,輕微點頭。余鴦挽著她父親的胳膊揮別而去。「還說不壞呢,差點讓她看見,討厭!」我漲紅著臉,心裡怦然亂跳。在我真實的內心世界裡,我已扭曲無助。這個俊美男兒那雙勾魂攝魄的眼眸,那張微微上翹的嘴唇,每回都讓我難以回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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