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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上官仁點燃一支雪茄,自嘲地笑道:「俗話說,子不教父之過。這回我算是難逃其咎!黎兒原先有病,幾經周折,總算有一點康復跡象。總不能再因繁瑣家事讓他積鬱成疾?黎兒、淑茵,聽我的話,再好好商量一下,究竟未婚先孕也不是事。」上官黎捏著臉龐,只覺得熱辣辣的。羞赧、憤懣、愁悶、苦澀一股腦地湧上心窩。「爸,您的意思堅決不讓我們要孩子嗎?」上官仁目光悠悠,似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痛楚,回道:「縱使要孩子也要等結婚以後,要把人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抬進來。」上官黎質疑他的態度,又怕奶奶生氣,便轉彎抹角:「淑茵想要這個孩子,我也想要。爸若是能支持我們,何必在乎婚前婚後?」

    誰料,話音一落,梁婉容怒不可遏地哼了一聲:「不行!孩子決不能生在香墅嶺,它將有損我們的名譽。」上官仁望了望蕭老太太,蕭老太太又望著上官黎,而上官黎神情呆凝,目含清淚,難堪地往我身上望。靜夜下,夜更幽,蛙共鳴。我的心在抖,腿在顫。終於,我雙手遮臉,轉身穿過客廳跑出門外,跑入無垠夜色里……

    第四十四章 三伴友酗酒飆車

    上官家族與我的第一次談判不歡而散。這對於我來說,分明是貶低和作賤了我的人格。也是從這一刻起,在我心裡微許產生一絲波瀾,憎恨也罷,痴憤也好,讓我的心愈加痛苦地滑落向罪孽的邊延。這種罪孽感一天天膨脹,將我悄然縈繞在無休無止地猥蕤、彷徨不安中。從此以後,情緒低落的我動輒以淚洗面,人生景狀極為慘澹。

    然而,所有變故始終未能打亂我的生活節奏。我每日依舊早起,洗漱一番,梳一個簡約的纏髻兒,將毓秀樓內所有臥居與唯一的大客廳打理乾淨。談判後的第一天,當我來到客廳,眼前反倒是祥和寧靜、溫馨的感覺。我嗅著窗外吹進來丁香花的氣味,心中百感滋味湧現。我沒有看見任何人。包括上官仁和梁婉容,還有上官黎、張司機。他們全都不在毓秀樓。十點鐘的時候,我終於等來了一個人,那就是廚仆玉鳳。玉鳳穿了件泡泡袖、花邊領的黑羽緞衣裳。玉鳳望著我驀地一驚,關切地問道:「你的眼睛怎麼了?」我提著一個木桶,微側臉龐,一面閃避,一面喏喏地說:「沒事兒,鳳姐。咋夜讓風吹進沙子,害了眼病,流了一夜眼淚。」玉鳳微一凝怔,卻不放心,走上前拉住我,問:「你站下,讓我看一看你的眼。」我躲閃著、掩藏著,抬起衣袖擋住雙眸:「不不,鳳姐,真沒事兒。」玉鳳哪肯依我,扯住我的胳膊袖,近前一眯,不禁嚇了一大跳。玉鳳說:「還騙我?眼睛怎麼腫成這樣了。誰欺負你了吧?還是家中有事?快,讓我好好再看一看。」我兩頰飛紅,忙擺手:「家中無事,也無人欺負我。」玉鳳怎會相信,非要看個清楚。兩人半推半就,玉鳳便停住手,嘲謔地說:「哼,一定是有什麼事情。奇怪了,再怎麼吹進風沙,你就該點潤些眼藥水。行了,行了。我到鎮上給你買瓶藥水。」說完轉身要走。我拉了拉玉鳳,傷嗔地說:「不敢麻煩姐了!我的眼病興許緩兩天就會好。」玉鳳毫不猶豫,甩開我,一邊走著悻悻地說:「不要唬我,誰信哩?你等著啊,姐一會兒就回來。」我望著玉鳳的背影,腦海茫然,沒有一絲思維。我靜立了半天,驟然聽見一聲轎車喇叭聲,心上一震,往窗外一探,張司機摻扶著蕭老太太穿過蘭蕙園,逕直走向毓秀樓。

    蕭老太太拄著拐一臉煞白,喘著粗氣顫悠悠地進入客廳,然後坐在一張古舊的藤椅上。我看見後急忙給她沏了一杯茶,恭敬地、小心翼翼地端上前。張司機望了我一眼,示意我放下水杯。我依照他將水杯放在藤椅旁的雕花紅酸木小几上,佇立而望。張司機輕嘆了一聲,和悅地望望我,說:「淑茵,別只顧站著呀,給老太太掐掐背,她身體不好。一早上進了醫院,恐怕已經累壞了。」我一聽,不敢怠慢,疾走上前,立在蕭老太太身後,千小心萬小心地揉著、掐著、挰著後背。大約片刻,我發現蕭老太太停止捻撥手腕上的碧璽串珠已閉目微酣,低聲問張司機:「蕭老太太身體不好嗎?她怎麼進醫院了?」一旁的張司機微一凝眉,回道:「昨晚老人家一夜未闔眼,商議黎兒和你的事哩。凌晨說心臟難受,我才應著上官先生送她進醫院看看。」我輕睨蕭老太太一眼,又問:「醫生怎麼說?」張司機嗬了嗬喉嚨,慢條斯理地說:「她是累著了,醫生建議休養,不可以生氣。」我有點詫異,感到勉為其難,不再言語。張司機伸著脖子斜眼瞧了瞧,發現蕭老太太似已嫻睡,便喚上我,兩人遂一同走出客廳。

    午時,我等不及妹妹葆君回香墅嶺,一個人到員工食堂用餐。剛一走進食堂,幾個紡織廠的工人絮絮說:「你們聽說了嘛,上官先生的母親從北京來看望上官黎了。」立即,有人接著話茬:「知道!前天才來。嗯,聽說老人家身體健碩,耳不聾眼不花,是專為上官黎的事而來。」其他人道:「上官黎的事兒?怎麼,他又搞出事了?究竟是什麼事啊?」有人半開玩笑,說葷話:「上官黎喜歡招惹事非,聽說他有些社會上不三不四的哥們。那天還聽人說,他和別人打架。」也有人跟著譏諷:「他喜歡招蜂引蝶,是不是又把人家姑娘得罪了?哈哈哈。」我靜靜聆聽著,只覺兩眼酸楚,兩頰堆紅,心裡一陣陣莫名憋屈。在食堂吃了一頓半冷不熱的飯菜,我感到心裡五味雜陳,甚為難受。這些紡織工人的話,簡直使我進退兩難。當我慢慢走回,穿過庭院,無心瞥望房門之時,看見玉鳳正倚門而立。我急沓沓地走向她。「鳳姐,你來了嘛?」倚在門口的玉鳳一笑,道:「尋你不見,眼藥早上買回來了,現在我給你送來。」玉鳳將眼藥瓶遞給我,我受寵若驚地接住,笑道:「鳳姐真會關照我,我要如何答謝你哩?」玉鳳笑盈盈地撲聲笑著,從兜里摸出瓜子嗑嗑地吃。我拿著眼藥,佇立明晃晃的陽光下,仰頭將藥水往眼眸里滴。玉鳳說:「你慢慢用,持續滴兩天就好。」我靜閉雙眼,頓時覺得沁涼淨馨,似乎連心裡的陰霾也霎那消失,我不禁微微一笑:「鳳姐對我真好。鳳姐,請進屋裡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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