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頁
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上官仁凝望韞歡,見他兩條濃密雙眉叛逆地稍稍向上揚起。帶卷的細長睫毛下,有著一雙像玉露般晶透的眼睛,高挺的鼻樑,像鮮花花瓣一樣粉嫩的嘴唇,微微翹起的下頷,使得五官搭配美妙,襯著舊竹布長衫。而韞歡一樣望著上官仁,只見他貌似秋霜菊花殘,神如虬松意豐發。兩個橢圓形鏡框,一張巧舌如簧的厚嘴唇,加之一件藍格子府綢長衫使他倍顯年輕。
月光包裹著每個人,遠處山腰間有輕如嵐煙的霧色纏繞,如一條張牙舞爪的巨龍盤桓。上官仁知道韞歡是自取其辱,這個犯了錯誤的年輕後生,此時有一絲孤掌難鳴的意味。而梁婉容對面前偷雞摸狗的「強盜」嗤之以鼻,她心中鄙夷、排斥他,恨得想將他趕出山莊。但有上官黎的原故,也因上官仁大仁大義,才按耐住心間焰火。
梁婉容望著上官黎問:「就這麼算了?太便宜了。」上官黎道:「媽,我們究竟兄弟一場。」上官仁無所謂地憨憨一笑,斷然地道:「只要他改邪歸正,再不犯錯,可以原諒。誰沒有犯錯誤的時候?」梁婉容氣咻咻地帶著上官黎和我,回身坐於花亭下。只聽韞歡父親說:「這孩子從未做過見不得人的糗事,是一時犯了糊塗。他懺悔過、猶豫過。現在上官先生能給他一條生路,真是菩薩心腸。」上官仁心裡想:孩子年紀尚小,一年監獄的管教對他有好處。都是生生父母,皆有兒女,上官黎不一樣讓他提心弔膽,勞心費神嗎?好在他有悔罪之心,態度端正,人生之路悠悠長,希望他將來走好。梁婉容轉而問我:「黎兒的藥吃了嘛?」我心中一怔,想起下午他一直鬧情緒,給他的藥恐怕還擱在梨花木廚柜上呢。我有一絲膽怯,囁嚅地回道:「夫人,藥給他了,只是不知道……」「不知道?」梁婉容微揚嗓門,音調提高了八度之高,「你是怎麼照顧他的?藥怎麼能忘吃。趕快,把藥拿來讓他吃。」我立刻踅身慌慌張張地回毓秀樓拿藥。
剛步入客廳,玉鳳換穿一件黑色小袖褊衫,頭髮盤成一個圓髻,笑顫如花地望我。「鳳姐還沒走?」我搭腔地問了一句。玉鳳笑道:「正要出門呢,你就進來了。」我走近梨花木廚櫃,恰好看見有藥丸擱在裡面。我拿上藥,端了一杯水,往外走。「淑茵,夫人在哪兒?」玉鳳問我。「噢,在花園。」她就隨著我一起前往花園。梁婉容見我拿來藥,氣哼地責令上官黎:「快把藥吃了。」上官黎笑唏唏地接住藥,給我扮了一個鬼臉,一仰頭咽進嗓門。玉鳳走近梁婉容,低聲說:「梁夫人,我想請個假。」梁婉容凝視她,猶疑不決:「請假?怎麼了?」玉鳳笑道:「明天我要上杭州,給我女兒買禮物。」梁婉容道:「那就去唄,只是明天誰給做飯呢?」玉鳳用顧盼閃爍的神情望望我,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安排給淑茵了,明天由她給先生、夫人做飯。」梁婉容回臉問我:「你們都說好了?」我回道:「是的夫人。」梁婉容聽後不置可否,目光里含著一綹輕愁薄怨。
這晚,一群女工笑語暄嘩地走回香墅嶺。待走近眾人,一個女工問王瑞賀:「王哥,怎麼都在花園裡站著?」王瑞賀笑道:「沒啥事兒,上官先生同客人說話。」女工們走上前一一問候上官仁等人,只聽上官仁問:「單卉,又去哪瘋了?你們這些姑娘們,晚上要注意安全哩。」問話的女孩名叫單卉,時年剛二十歲。只見她細腰婀娜,伶娉婷婷。一件棗泥色針織衫,袖口繡著一圈虎豹紋。頭上插珠花,耳上戴翡翠銀流蘇。目光盈然,小嘴飽滿,俏美多情。單卉張望我們,急道:「上官先生,我們到鎮上跳舞了,今夜回來得晚些。」猛然又覺得冒失,於是掩嘴咯咯笑了。梁婉容在單卉額上輕輕戳了一指頭:「你們這幫搗蛋丫頭,千萬別給他生出事來。」單卉笑道:「上官先生、梁夫人請放心,我們姐妹作伴,會有照應呢。」說完,帶著姐妹們嘻哈說笑間,逶迤而去。
第三十九章 俱封口填補韞歡
上官仁忽覺心間五味雜陳,他望望韞歡身側的我,認為我說話兼具女性的瘟柔美與分寸感,讓人嘆服。眾人之間,我梳著一條長長的馬尾辮,兩頰像施了粉紅的、潤膚的胭脂。一襲翠綠軟綢質料的媚嬉裝,長裙曳地,使得我純美靚麗。此時,一同佇立眾人之間的韞歡,一抹羞慚氳在他的臉龐上。他剛剛十八九歲,在他嬌嫩的臉龐上分毫看不出歲月的痕跡。上官仁一看他,體格健碩,容貌不凡,惜憾間搖搖頭。他心裡想:如此一個貌美體健的男兒,怎麼會走上歧途,誤入囧牢呢?如果不加以正確疏導,倘若他再次入牢,那麼,他的一生將是十分悲慘和黯淡。
上官仁問道:「你今年多大了?」韞歡抬起感恩的目光,喃喃地說:「先生,我今年十八歲了。」上官仁一聲微嘆:「哦!」輕輕彈盡了菸頭上的墟滅。韞歡的父親走上前,不勝感激地說:「上官先生真心饒恕他,我們感激不盡。」上官仁一笑,道:「他尚且年輕,不應該在監牢里度過他的人生。人生的舞台非常豐富,應該去做一些有益的事呵。」韞歡的父親道:「先生指正的對,我正是這麼想的。」上官仁望著韞歡,問:「出了牢獄,以後你有何打算?」韞歡一怔,望著他,一股暖流漸漸在心裡流淌,像是灌進一杯烈酒,直搗心窩。上官仁又想:這個年輕男孩,一身毫無牽掛,剛從監牢里出來,倘他再闖禍生事,做出違法事情,那他豈不是又將復入牢獄。他是上官黎的朋友,論情論里,我已經做得仁至義盡了。現在,看見他一副死乞白賴的樣子,在心裡憑白生出異樣而激盪的浪花。一回眸,望見韞歡年盡半白的父母,他心生漣漪。「上官先生,」韞歡的父親給上官仁遞了一支煙,上官仁接了,捏在手指間徘徊,「如若不是您高抬貴手,我兒恐怕還在監牢里呢。是你給他了一次重新審視自己的機會,是你幫助了他走向社會。」上官仁一聽,一蹙雙眉,笑眯眯地望著:「我所做之事是人之常情。你們也不容易,帶一個孩子,生活困難。現在,他「出宮」了,要學會重新做人、做事,千萬不要再犯錯誤。有一回,絕不能出現第二回,否則,誰也拯救不了他。」「我們知道。」韞歡的父母親雙雙異口同聲。「既然如此,你們把他帶回家吧,看管好他,不要再做錯事了。」上官仁目光平靜地望韞歡,取下眼鏡,用紙巾揩鏡面。一旁的上官黎警告說:「讓他管好手腳,如果再「進宮」,他就屬累犯了,判的刑法會加倍重。」韞歡的父親嘆氣地道:「我們想給他找一份工作,不知道他能做點什麼活。他單薄瘦弱,幹不了重體力活,我們既焦急又無耐。」上官嫦說:「怎麼不給他找個能約束得了他的活干哩?」韞歡父親說:「我們也是這麼想,但是……」王瑞賀突然上前半步,聲如渾鍾地說:「我們不是正在招聘嗎,不如先生把他聘入紡織廠吧?」一語驚醒夢中人,上官仁稍想了一想,豁然開朗地說:「是呀,我怎麼沒想到呢?既然他願意改過自新,不防讓他進紡織廠搛點生活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