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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冷不防,從門外走進一個人。他懷抱一束嬌艷欲滴的鮮花,有康乃馨、紫羅蘭、滿天星、百合花之類。還帶著一個兩鬢斑白、嘴裡含著菸斗的長者。他看見我哽咽地抽泣,臉面一僵,問我:「淑茵,你怎麼哭了?」我聽見有人問話,一抬頭,是滿腹疑雲的上官仁。「先生,」我抬起衣袖,難為情地揩盡眼淚,「我沒有事。」站在身旁的上官仁大驚,問:「那你因何事而哭呢?」他狐疑地環視病房,和躺在病床上噘嘴的上官黎。我道:「黎哥和我說話,我以為他痊癒了,但是他----」「好吧,我知道了。」上官仁說著,走近床頭,將一束鮮花擱下,「他喜歡鮮花,我特意從山莊的花園裡摘來。這些花維持不了多久,一個禮拜而已。」他一回眸,向身後的人說:「哦,羅先生,真是勞煩你了,親自來探望我兒子。」羅璞玉一笑,提著一籃筐瓜果,無非是芒果、荔枝、香蕉和石榴一類。「喏,這是我家夫人特意給黎兒熬製----蘑菇雞湯,和木樨飯,我想對他的身體有好處。」羅璞玉一面說,一面將瓜果筐和一個熱煲鍋放在床旁桌上,「可憐的黎兒,我算是牽絲攀藤了。來,坐起身來,我這糟老頭兒親自給你餵。」羅璞玉苦笑著,將上官黎輕輕扶了扶。「先生,我來----」靠在牆邊的我急忙上前,走近上官黎,一抬手膀將他扶坐了起來。羅璞玉拿起了熱煲鍋,使勁旋轉幾周,打開了頂蓋。「好啦,一切都會好。來,吃一口。」他手拿湯匙,將一塊酥軟的雞渣肉餵給上官黎。
可恨又可悲,上官黎咬緊兩面腮幫,像一隻嘴裡含滿稻米的田鼠,一動不動地呆望著。上官仁不好氣地哼了一聲:「吃啊,這是羅伯伯的夫人親自給你做的。」羅璞玉斜了他一眼:「不要怪怨他嘛。」依舊高擎著湯匙。一旁的我見狀,貼著上官黎耳畔,說:「不要擔心,讓先生給你餵飯。」話一落下,上官黎嘴一松,咂了咂舌頭,咬住了湯匙中的雞渣肉。「咦!你瞧,還是你有辦法,這一招真管用呵。」羅璞玉興味盎然,舉著湯匙,一鼓作氣地給他餵了幾口。羅璞玉望了望,旦見我:一襲月白色薄T恤,上面印有一行配圖的英文字,黑湘雲紗的大腳褲,顯得精體幹練。一隻翡翠玉鐲,戴在手腕上襯著象牙色的臂膀,清秀俏美。一雙矮跟白藍絲靴,垂著紅穗子。頭髮盤成慵妝髻,耳朵兩邊各有一個玳瑁梳子,使我立落素雅。羅璞玉幽幽地說:「還是姑娘有辦法,他或許只認得你。」我從桌上拿起紙巾,在上官黎的唇邊沾了沾,說:「也許是這樣。黎哥是上天賜給先生的。先生也曾說,一個雲遊喇嘛賞給黎哥別號『天賜』,也許上天是在磨礪他,是在考驗人,我們應該對他有信心!」身後的上官仁聽了,擠出三分笑,一臉尷尬。上官黎咀嚼著酥香嫩爽的雞肉,那甘孜孜地美味,他已許久不曾享用。羅璞玉目光溫遜,言詞肯切。而上官仁心裡對上官黎有一絲愧疚,一直不敢言露。花籃里,鮮龍眼,皮薄囊嫩。大石榴,果肉裂破。他給上官黎撿出來,輕放桌面上。羅璞玉說:「上官若需要幫助,請敬開尊口,你們遠在芙蓉鎮,吃喝俱是不便。令郎想吃啥,我可以讓拙荊做出來,那樣方便。」上官仁一聽,自是喜悅,但婉言回拒:「如何敢麻煩羅夫人。慚愧!慚愧!」羅璞玉笑道:「本人向來喜愛令郎,原本配於小女素素,只可惜她明花有主。嗨!」兩人一面說,雞渣肉已全部吃完。羅璞玉溫目望我,笑道:「淑茵姑娘照顧黎兒,實屬不易。上官可別薄待了她。」上官仁凝眉抽菸,笑道:「淑茵是我信得過的人,由她照顧黎兒,我們大家非常放心……」突然,窗外一聲雷擊,震耳欲聾。我急忙起身,關好窗戶,拉上窗簾。
夜已深沉,窗外漆黑一片,樓宇間隱約透出一格格朦朧的光照。我送走了上官仁和羅璞玉,躺在病房的另一張床上。我的眼淚在深夜愈加不可抵擋地滾落。難道我是他的夢中人嗎?他的夢中,究竟有怎樣的一個人啊?我反覆糾結、苦惱地循問自己。我想起了香墅嶺,想起了紡織廠工友,更想起了妹妹葆君。
只說芙蓉鎮香墅嶺里,葆君坐在房間裡繡一件客戶要求的繡品。窗外,飄落著簌簌雨珠,在風雨的侵害之下,藕香榭、蘭蕙園亦或養卉苑裡的花兒已近衰落。荷花畔,數株百合花在白天被上官仁摘走後,已零星無幾。葆君倚窗而坐,從窗外能看見她像剪影一樣的輪廓,披垂著長發,微低著頭,又像一尊活脫脫的雕塑。她手裡《孔雀開屏》繡副,是幾天前從客戶手上接來。她持續地繡了五天,卻僅僅繡出一隻翅膀。唯獨好在,從此類大客戶手上能賺到錢,利潤豐潤。房間外,雨水唰唰的聲音異常激烈。她突然聽到敲門聲,打開房門,原來,是梁婉容夫人。
葆君望著梁婉容,輕蹙了蹙雙眉,內心怦怦地亂跳,道了一聲:「夫人。」梁婉容向葆君慧心一笑,走進房間,見葆君一身素淡的蜜合色連衣裙,裙底是碎花黑白壓襯的邊兒。脖頸里戴著大顆渾圓光潔的珍珠項鍊。她向房間瞥視,見窗欞突兀,罩著苔綠垂地帘子。兩張小床。兩把藤椅。僅管房間簡陋,卻別致雅趣。梁婉容踱步走進,手上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提袋。「葆君,這些水果送給你。」梁婉容將果袋放在一張小几上,臉上漾出一堆笑。葆君有些詫異,走近上前,打開提袋一看,皆是榴槤,芒果,枇杷等鮮果,甚為誘人。葆君由衷高興,訕訕地笑說:「夫人,姐姐喜歡品食果類。現在,送給我一大堆,只怕我三張嘴也享受不完哩。」梁婉容笑道:「嗯!水果是新鮮的,早上買來,送給你閒暇慢慢吃。」葆君道:「夫人,你快坐下。」葆君拉住梁婉容的胳膊,將她按坐在床榻上。床榻上鋪著嶄新的灰薔色的單子,兩隻喜雀在雪地上輕躍。床首,一床明黃緞褥疊的整整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