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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誰知,令人難以預料的一幕發生了。由於畫湄兒手裡攥著刀,又沿山丘往下滑,一不留神,那尖刀鬼使神差地劃向他的身體。驟然,畫湄兒放聲號陶大哭,顫岔的聲音在夜晚傳出很遠很遠。大家愣頭愣腦地望向他,沒有誰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甚至有人以為他在譁眾取寵。只有老嬤嬤一聲不吭,她顯然被畫湄兒的哭聲驚住了,目光張惶。沙丘上,一股鮮血緩慢地從畫湄兒的身體流淌了出來,染紅了他的麝皮短襖,染紅了他的雙腿……畫湄兒慘痛地啼哭,終於使村民意識到了意外的情況。幾個年紀稍輕的村民,於是飛快地爬向他。鮮血、沙粒、月光和暄鬧的人群,一起湧向畫湄兒。他臉色忽青忽綠,雙眸圓睜,像夜晚的燈籠,雙臂顫動,一把帶血的尖刀戳進了沙丘。老嬤嬤露出一副驚恐萬狀的樣子,怔怔站定在原地。後來,畫湄兒讓人從沙丘上抱了下來。人群簇擁上前,你推我擠,圍著畫湄兒吁長問短。「你們快看,畫湄兒的身體上有血。」一個嘶啞的、氣急敗壞的聲音從人群中傳開。話音一落,眾人立時讓出一條道。的確,眾人清楚地看見畫湄兒身上有血跡。「怎麼了,他的身上有血?」「是呀,哦……我知道了,他帶著一把刀。」「不要怕!不要怕!把他送回家。」圍攏的村民嚷聲說。

    畫湄兒一噎一啼,兩隻手緊捂受傷的一條腿。喻宥凡和我、以及上官黎依次靠近,一望那偎在大人懷中的畫湄兒,生得粉白黛綠,妙美如畫。我望著驚寵未定的畫湄兒,抬起手臂,在他額頭上輕輕撫了撫。一旁的喻宥凡唬視,卻不料使得畫湄兒咯咯地譏笑開了。人們感到詫異,這個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的男孩,他們一向視為掌上明珠。現在,他忽爾轉啼為笑,又不知竟為哪般。猜測之餘,畫湄兒懵茫地望了喻宥凡一眼,接著被大人們踅送回家。老嬤嬤一直隨在身後,她臉色臘黃,盤起的一個圓髻上鬆散了一綹發。瘦伶伶的兩隻胳膊,緊緊地抓著畫湄兒,生怕一放手他又跑了。

    這晚,月色融融,照的人有幾分懶惰,有幾分嬌憨,亦有幾分興味盎然。一切活動皆按部就班地進行,魂術----祈禱----跳舞----分獵----緊跟著是歌唱,最後是露天宿營。要說露天宿營,是十分必要的一項。家園和親人既以失離,他們只能以天為被褥,以地為床榻,席地休息。我一看,大家唱歌、取鬧,十分歡娛,問喻宥凡:「醉人的一夜,我們只能和他們一樣圍攏篝火旁,席地宿營了。」喻宥凡用嘴噗了一下煙墟,眸中閃亮,信誓旦旦地道:「你害怕了嗎?大家皆憩宿在外,有我和上官黎,會保護你。」

    夜晚,我們是在憂傷淒妄中靜靜地度過。

    第二天,黎明來臨,一縷縷柔軟的光輝輕悄地落在樹柯間。遠近的樹木遮在一片碧玉般的綠意里。鳥兒清啼,人們的腳步零碎。喻宥凡一覺醒來,蹙了一下眉梢,看見我從宿棚下走來。我身穿翡翠撒花洋縐裙,長發披垂項際,眉宇羞斂,面靨似花,婀娜搖搖,望著喻宥凡露齒一笑。喻宥凡向我回之一笑,跑近河畔呼喇呼喇地洗了兩把臉。河水靜寂地流淌,河面上飄著綠汀浮萍,有野鴨和鴛鴦,還有灰溜溜的鸊鷉結對游弋。河畔偶生香榧樹。我一個人漫步香榧樹下,一股濃濃的憂鬱深深縈繞於我。我走近樹下,坐在一塊青石上。

    冷不防,一個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給你----」我扭頭一望,上官黎在身後一臉誠摯地望向我。「快接住呀,麵包和牛奶。」我正覺得有些飢餓,一看上官黎,皺了皺眉頭,用手接住。「這些是給村民的救濟食品,既能充飢,又實惠。」上官黎一手拿麵包,咬了一口,幽幽地說。我微笑一聲,看見喻宥凡走來,將麵包遞給他:「宥凡,喏,吃麵包。」「不,我不想吃。」喻宥凡手捂小肚,連嗔帶怨地說:「昨天吃了一些獵戶燒烤的獵物,今天一直鬧肚子,所以,什麼也不想吃。」我說:「那,喝點牛奶?」我又一次將牛奶遞給他。喻宥凡擺擺手,看上去難堪的樣子:「淑茵,還是你吃吧。」突然,跑來兩個志願者,一個拿著三角幡旗,呼啦一搖,說:「各位,凡是村民的,按甄家規定,領取一份狩獵品。不是村民的,可以參加他們的焚香儀式。」上官黎對那志願者說:「好,我們知道了。」喻宥凡笑呵呵地問上官黎:「甄家又是誰家呢?」上官黎一笑,回道:「爪哇村最有名望的人家,除了甄家還有誰?」我揣測地說:「那畫湄兒不是甄家人嗎?」喻宥凡想了想,猶疑地說:「一會兒進了甄家就知道了。」

    待到了中午,甄家大院聚攏爪哇村所有的村民。人們捧著竹藍從各處紛至沓來。甄家正院是垂花門,兩邊是抄手遊廊,正中是穿堂,當地放著一個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風,上面描繪《達摩渡江》圖案。這面屏風背後,一張大理石桌面上,擱著剛剛剔割下來的新鮮鹿肉。鹿肉是甄家為答謝村民,特意宰殺奉送。響了三聲鑼鼓,放了一通鞭炮,甄家邀請村民到屏風後帶走一份鹿肉。喻宥凡和我走進甄家,被熱鬧的氛圍吸引。上官黎雜擠在鄉鄰里,一瞄眼,發現穿堂右首有一處閒廊,好奇之餘,一個人徑直往裡走。走近幾步,一個男孩身穿麝皮短襖,手執一條韁鞭,向一個鐵籠奮力抽打。上官黎往鐵籠一望,陡然呆住。原來,他看見鐵籠內,是一隻渾身雪白、兩眼溢射青光的狐狸。他一急,走向男孩,男孩回過臉,又不禁使他吃了一驚,男孩不是畫湄兒嗎?而畫湄兒輕蔑地望了望他,繼續抽打雪狐。囚禁在籠子裡的雪狐,像一團絨絨的雪球,在畫湄兒的抽打之下發出尖銳地悲嗷。「畫湄兒,快停下,」上官黎上前兩步,奪下他手執的長鞭,「為什麼這樣對待它?」他喝厲地問道。畫湄兒虎頭杏眼,一望來人向他喝厲,咒了一句:「它無非是只狐狸,它該死!大家傳說狐狸乃不祥之物,我們遭受災害,一定跟它有關係。」「不!」上官黎義正詞嚴地吼了一聲:「它只是你們的獵物,這個世界上不存在『不祥』之說,你還小,應該聽大人的話。」畫湄兒不好意思地笑笑,卻依然不肯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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