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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一番好言好語地答謝,梁婉容送出了杜纖雲。梁婉容回臉撇望上官仁,傷心之餘,不免垂淚。「老傢伙,你的一條老命總算不便宜。」她怨聲載道地數落。上官仁嘿嘿傻笑,抓住梁婉容的手膀,儂語道:「不要傷心,只不過是場小意外。我只是擔心咱們的兒子,其實我好著哩。」梁婉容點點頭,喟然心嘆:「還說好,差點沒命了。」眾人一陣長吁短嘆,一直守候到了黎明。天將破曉,飄起了雨珠。秋風蕭索,細雨濛濛,伴著一陣嗖嗖的涼風。梁婉容帶著葆君和王瑞賀先行回了莊園,留下我陪護上官仁。
雨,依然飄落,冷冷的,颼颼的。我望望上官仁,他已沉靜地酣然入睡。醫院的病房異常寂靜,幾乎沒有病人走動的身影,既是大夫和實習護士也寥寥無幾。我困惑地望望病房外的長廊,十分幽靜,十分整潔,一點響動和嘈雜的聲音也聽不到。但,尋診台上,一個接診護士爬伏輕睡。我怕驚擾她,趕忙進到了病房。病房裡只有上官仁一個人。他輕躺在床榻上,微閉雙眸。我知道,此時,他一定睡熟了,他無比安祥、沉靜、寧重,一張蒼涼矍爍的臉堂,布滿愁傷和冷漠。他就像我的父親深摯而親和。我不竟為他而感到悲傷、淒窘。我心裡清楚,這已經是上官仁近一個月內第二次進病房。頭一次是因上官黎的出走,這一次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故。我又覺得內心絞痛,使得我一陣莫名恐慌。病房裡光線昏暗,天尚未大亮,我走到窗下,打開了窗戶。窗簾垂落,不時湧入一陣清爽溫潤的風。我靜靜地憑窗站立,心裡想著上官黎,為他難過,為他著急。上官黎的出走已震動了大家。
窗外斜風細雨。一群燕子唧唧鳴叫著,飛過窗欞,飛住院外鬱郁叢叢的花樹間。「淑茵,」驀然,一個微弱的聲音傳入我耳畔。我愣了一下,扭頭望見上官仁笑望著我:「你一個人還在呵?」我忙說:「先生,我在,我在,你怎麼不躺著了?」我走上前,將上官仁從床上扶坐起身。上官仁弧形的笑唇上露出一絲愧疚和歉意。「又麻煩你來照顧我,真是對不住你了。」我隨著他輕聲一笑,口吻帶甜地道:「先生不必自責,這是我的本職工作。先生,你好些了嗎?」我穿著一身藍緞衣裳,耳朵上卡著玳瑁梳子,腳上是白色絲襪和方口扣襻兒黑布鞋,上官仁望著我泛泛地說:「今天為何這麼漂亮?」我有點詫異,怪不好意思的,於是勉為難地笑了笑。上官仁坐在病房床榻上,只覺異常乾渴,一場虛驚早使他丟失了魂魄,現在,只想喝一點水。我把水杯拿給他,他咕嘟地喝了兩大口才舒暢了。「淑茵啊……」上官仁□□著。我望向上官仁,問:「先生怎麼了,你想幹什麼?」「我,想要下地走一走,哦!」上官仁摸了摸後頸,感到腫脹酸楚:「一定是我撞在車駕駛盤上了,要不然,怎麼會這麼痛。」我一聽,便明白了,趕忙走到他的身後,「我幫先生揉一揉。」說著,我給上官仁輕輕地按摩。「先生……你怎麼會發生事故哩?」我吞吞吐吐試探地問。上官仁是個粗枝大葉之人,他毫不避諱,將當天同羅教授一起喝酒,以及半路恍眼,打錯車盤,不甚掉入河裡的事告訴了我。他抬起手腕看看時間,喟然長嘆一聲:「真是命大,要不然就見閻王了。」說完,撥通梁婉容的電話。上官仁在電話里詢問上官黎,問他是否回家。梁婉容傷感地斥罵,要求他在醫院養好身體,不要操心家務之事。上官仁摸了摸一頭亂蓬蓬的發,和泛出層層油膩的粗糙臉孔,說要洗把臉。我則幫他拿上木盆、毛巾,隨他洗漱。水龍頭一股一股嘩嘩流淌。他彎著腰,拿牙刷慢慢地刷牙槽。上官仁回臉問我:「醫生怎麼說?」我在水盆里兌好洗臉溫水,熠熠笑道:「杜醫生說你非常幸運,躲過一劫。」上官仁洗過臉,「嗬」了一聲嗓,和我返回病房。上官仁不自禁輕嘆一聲:「那個逆子,真讓我操心。如果不是他,是不會出狀況的。」上官仁環了一眼病房,有大家給送來的鮮花和水果,入住的是醫院配置最齊全的VIP病房,乾淨整潔。上官仁拿出打火機,哧哧地按了兩下,「得得!火石壞了。」說著,懊惱地扔進紙蔞里。我問:「先生,您想吸菸嗎?」上官仁揉了揉鼻子,說:「一天不抽菸就難受。」我二話不說,走出病房,給他找來打火機。上官仁問:「從哪兒弄來的傢伙?」我笑道:「杜醫生的。」上官仁有點驚訝:「他在?」我燦聲一笑:「嗯!他在。」
接下來的兩天,上官仁也是在醫院病房裡度過。在此次輕微的事故中,僅管他沒有受重傷,儼然已使他心有餘悸。我是他兩天裡最好的陪護人。我寸步不離地守候著上官仁,給予了他精神和意志上的安慰。我給他講故事,給他按摩,給他端飯賜茶,幾乎能做的全都做了。期間,醫院的主治大夫杜纖雲來過三回,除了觀察他的病情,就是從心理上給他安慰。這般,上官仁康復了。第三天傍晚,上官仁順利出院。
一日,在芙蓉鎮街頭,梁婉容帶著葆君和王瑞賀,在繁華熱鬧的芷泉街,租賃下一間寬闊的門面鋪。只見葆君身穿紅色長袖衫,下身是絲綢撒花袷褲,敞著褲腳,一頭黑梭梭的頭髮披在腦後,額上是一個黑色點綴珍珠的勒子,粉白頰上蔓出珊瑚色,一臉喜色溢於言表。梁婉容已打定了主意,那就是僱傭技藝精湛的葆君,在芙蓉鎮上開辦一家賞氣的繡坊店。一切已準備妥當,一間門面鋪,一張大桌子,幾隻板凳,至於一些用於刺繡的針線,也依照葆君的要求買了回來。梁婉容穿著一件蜜合色襯絨旗袍,一頭鬈髮編出幾個麻花辮,白皙的臉龐上搽著厚厚一層脂粉。梁婉容淺笑盈盈,牽住葆君的縴手,興奮而驕傲地說:「怎麼樣,現在滿意了嗎?」葆君原先那顆像浮蕩在水面上葫蘆般的心,似乎有了著落,笑道:「夫人,所有事務我全依夫人之意做,我會保證使『江南繡藝』大放光彩。」梁婉容笑道:「對了,我的兩個朋友,也就是顧客,已經向我預定了,她們想讓你繡《荷塘月色》《富貴牡丹》《春蘭秋菊》三件,以後日子你專給她們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