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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一日,葆君坐在陽光照耀的花欄下,一面察看用過的藥包,一面喁喁自語:「已經第五包藥了,姐姐應該會好起來了。」我在房中聽見葆君自語,生怕她難過,於是笑道:「人總會生病,妹妹不要為我難過。有朝一日,我會康復的。」葆君走入房中,我正襟危坐在窗下。一個禮拜了,我神情低迷,一直無心梳妝打扮,現在倒是一身靚裝。窗下,我身穿塔拉丹紅色薄紗裙,兩隻胳膊上罩著漏網格的黑色絲筒。長發輕垂兩肩。雙唇上塗抹珊瑚色唇膏。睫毛撲撲閃閃。一雙高跟淺藍絲靴。腿上是銀膚色長筒襪。葆君說:「姐姐今天真漂亮,你是該好好打扮自己。」我微笑著,手捂胸口在房中踱步。連續喝完一周中藥,胃裡總覺隱隱泛酸。葆君問:「姐姐怎麼捂著胸口呢?」我羞赧地笑道:「姐是藥喝多了,不防!」
一語未了,喻宥凡和王瑞賀步入夢蕉園。看見葆君獨坐於房間外煎藥,喻宥凡笑道:「葆君,你姐怎麼樣了?」王瑞賀也笑道:「是啊,一個禮拜沒看見她了。」葆君煎煮中藥,一隻蜜蜂飛舞在她耳畔「嗡嗡」亂叫。葆君笑道:「你們放心,有我在身旁,一定能照顧好她。」三人說話間,我扶著青牆邁出房間。「姐姐,你怎麼走出來了?」葆君走上前扶著我,讓我坐下。「不,我不要緊。」我望見喻宥凡和王瑞賀佇立煎藥的罐子前,微聲笑了笑,「你們也來了嗎?」喻宥凡柔柔而笑:「是呵,工廠下班了,你瞧,黃昏將至。」喻宥凡凝望遠天,我和王瑞賀隨之往天空望了望。碧藍而澄澈的天空,涌動著一縷淡媚、輕雅、珊瑚色同胭脂紅交織的雲霞。曼妙的雲霞如盞如蓋如亭,呈現無數奇異的圖景。葆君將煎煮好的中藥倒入一隻碗裡,溫涼以後,命令我喝乾淨。王瑞賀咧嘴笑著,說:「淑茵姐,中藥的滋味不賴吧?瞧你,把自己折磨成什麼樣了。呵呵……」我喝完了中藥,將藥罐擱在花階上。我望著覆蓋一層青苔的大理石花階,心裡油然而生一抹悵惶。我將脖頸里一條西湖水色蒙頭紗取下,一手捂住胸脯,中藥濃郁的草根味使我咽喉不暢,幾欲想吐。喻宥凡望見我臉色蠟黃,像一隻梨泛著淺輕之黃,說道:「你一定沒休息好,恐怕遭罪了,不但消瘦了,而且臉色焦黃。等好一些,讓葆君伺候著你,吃些能吃的,養一養胃。」我的目光倏然沉靜,恍若幽深古井,沁出的熱淚酥酥的痒痒的爬過臉頰,像有無數隻蜈蚣的爪子划過。我笑道:「你不用擔心我。我會照顧好自己。」之後,我將在花圃遇見夢鸝的幻覺告訴了他們。喻宥凡和王瑞賀、以及葆君聽後甚為驚異。王瑞賀漠漠地說:「夢鸝之死使人惋惜,她是死不瞑目。」他的表情凝雲愁霞一般,牢牢盯著我。喻宥凡噴了一口煙,笑道:「夢鸝剛十七歲,閻王收她,恐怕也會再三思量。」我緩緩揉著太陽穴,腦海里閃現魑魅魍魎的一幕:「她是含冤而死,上官黎為她深受打擊。」王瑞賀笑道:「嗯,他的出走就是最好的證明。」葆君走出房間,拿鸞篦給我梳頭髮,「姐姐,千萬別再嘮叨。你的病情剛剛穩定,萬一憂慮成疾,那怎麼辦嘛?」我的嘴唇滲出血嗄痂,我伸出舌頭潤了潤。葆君進了房,給我端出一杯水。我隱忍傷痛,含著一縷憂恨,喝盡了杯中水。
第二十二章 喻哥改走雅痞風
夕陽西下,一條小河涓涓地流淌,裹夾著枯敗的槐花樹的落葉。河道悠長,縱情而輕躍地流經遠處的大森林。就在不遠處,暗碧的樹梢上面微耀著一桁清光。一片斑駁樹影下,我緩步走來。這是我患病以來的第五天,憂鬱和窒悶將我包圍快要透不過氣來。
我充滿無限渴望地走出夢蕉園,一個人冷默地走在秋景蕭蕭的山麓下。風兒輕吻我的長髮和臉頰,像母親的大手溫柔地撫慰我。落日餘輝,一屢屢穿過高大的槐花樹的枝椏,洋洋灑灑地撒在我的周身,和我面前長滿荊棘的小道上。這種碎石小道,是用溫潤圓滑的鵝卵石精心鋪墊而成,從山莊外的柏油路邊,經過莫愁湖,極深長、極雅致地伸展向遠方。落日晚霞呈現暗淡玫瑰色,在天際忽卷忽散。有時飛過幾隻啁啾的鳥雀,落在草叢裡。我的腳下有蟋蟀和蚱蜢的影子,競相跳躍在枯黃的草尖上。我猛然一回眸,一隻烏鴉在呷呷地噪叫,像是發現我這個陌生人的足跡一樣。我不思念誰,不牽掛誰,也不為誰而哀怨。現在,身處荒寂野外,只有我一個人纖纖的影兒。澄藍的空際不時飄零下一片萎蔫的葉片,從我的頭頂,旋落我的腳下。踩在枝葉上,像踩在一堆褶皺的雪地上,清脆而動聽。我漫步走著,眼眸一亮,發現山坡下長滿透亮的鬱金香。僅管花兒在秋陽下憔悴無神,但足以使我心中微微顫動。
我朝向它們快步而去。俯下身來,我採擷下幾枝,欣狂若舞地抱在懷裡。接著,我深深嗅了嗅,只覺得淡雅輕逸。
昊昊秋陽下,喻宥凡腳踩綠影,從遠處沓沓地走來。一片眩光中,分明看清楚他黑亮垂直的發,斜飛的英挺劍眉,細長蘊藏著銳利的黑眸,削薄輕抿的唇,稜角悠亮的輪廓,修長高大卻不粗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鷹。我呆若木雞似地凝望,直到喻宥凡走近,扼腕興嗟。喻宥凡氣咻咻地問:「淑茵,你怎麼出來了?大家正在四處尋找你。」望望他,我難為情地微微倩笑。蒼涼暗柔的夕陽,靜悄悄地落在我的臉頰上,將我微瘦的雙頰鍍上了一層胭脂之色。我的目光漪動著愧疚不安,顯露著彷徨自責,使我遲疑不決。我呆呆地立在鬱金香花叢里,目光追隨喻宥凡變化的內心世界。我說:「我想出來走一走。」喻宥凡道:「那你應該告訴我們,她們正在找你呢。」他連嗔帶怨地往我的身上打量。喻宥凡看見我身穿湛白色衣裙,領口繡著幾朵枝葉纏綿的淺色鳶尾,耳朵上方各卡著一個玳瑁梳子。一頭長至腰際的黑髮柔軟飄垂,兩隻藕合色臂膊上罩著膚色絲綢格網。而我,正懷抱一大束潔白的鬱金香。喻宥凡自語地說:「花兒居然保持鮮妍,一定有人照料它們。」喻宥凡望著鬱金香疏疏密密地點綴在腳下,微嘆了一口氣。我「嗤」聲一笑,說:「你不喜歡它們嗎?此處長著,莊園裡也長著,不論哪兒,它們一樣好看。」喻宥凡咬著嘴唇,堅定地說:「我們不能站在這兒,應該回去。」我望著他,將懷裡的鬱金香放在了地上。「快跟我走。」喻宥凡使勁地拽拽我。我回道:「不!宥凡,我要留在這兒。看這兒的天有多藍,這兒的花有多香,我不想走!」喻宥凡一臉詫意,他的目光中像有一股晦澀難懂的暖流,在無聲涌動。他的神情布滿了溫存和呵護,像情人之間有的那種微妙。喻宥凡說:「你的身體剛好,不能總待在外面。」他有點無可奈何。我俯身攬起鬱金香,一番躊躇過後,將鬱金香遞給他,笑道:「你拿著花兒,誰讓你出來找我?我不是個孩子。」我賭氣地噘起了嘴唇,走至河畔,坐了下來,取下玳瑁梳子,將挽束的頭髮散開,用河水輕輕梳洗。喻宥凡說:「你的頭髮真好看。」我望向河水,一個輪廓清晰的面影倒映在水中。我說:「頭髮有啥好看的?你在取笑我。」喻宥凡笑道:「不!我沒有取笑你,我說的是真的。」他也走過來,坐在河畔。我說:「我的家鄉有一條河,叫皇姑河,又寬又長。小時候,我們常去河邊玩,像現在這樣,坐在河畔,用水洗頭髮,有時和娘一起洗衣裳。」喻宥凡用水搓洗胳膊,回過臉龐,唏笑道:「你真美,比我見過的姑娘都美。」我木然一聽,心裡高興似花蕊綻開,但不願流露半分欣悅之色。我一梳一梳地梳理頭髮,松松挽束慵妝髻。我笑道:「你這一生遇見過幾個好姑娘?我真會奉承人。」喻宥凡說:「我沒有奉承,我說的是實話。」喻宥凡嘿嘿地傻笑,蹙一蹙眉,眉心便似籠了一層愁煙。喻宥凡又說:「我真不知道,哪個好姑娘將來肯嫁給我?」我笑道:「你是喝錯了迷魂湯嘛?我相信會有好姑娘嫁給你。」我站起身,喻宥凡也站起身,他撿起石子擲向水面,立時有水花伴著一陣漪漣,四散蕩開。喻宥凡指著河面上遊動的水禽,問:「這世界上假如真有迷魂湯,我一定灌喝兩大碗。哦,瞧,那是啥鳥兒?」只見一對灰褐色體態嬌小的僻鵜,在水面撲騰。我淺笑回道:「僻鵜!」喻宥凡便又拿起一枚石子,朝那鳥兒扔。兩隻僻鵜受了驚嚇,「咯咯」叫了兩聲,呼哧一聲,飛馳而去。我說:「走吧。咱們回去。」喻宥凡笑著說:「你終於想回去了,大家都等不急了。」於是,我隨喻宥凡從山坳踅上河道,往香墅嶺走。兩人若近若遠地走在河道上,河水翻卷浪花,喻宥凡唱起了歌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