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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這一天,是個清閒的好日子。對於葆君來說,有一件重要和欣喜的事。經過一周休養,她胳膊上的傷勢已經痊癒。她穿上紅花白底透涼連衣裙,將頭髮高高束起,盤了一個圓鬏。圓鬏上輕罩著插白芙蓉的涼帽。帽沿彎彎曲曲點染金絲花紋。她隨著梁婉容、以及喻宥凡前往芙蓉鎮城邑。
秋風蕭蕭,細雨飄飛,偶爾有枯萎的樹葉飄落。雲彩變幻莫測,陰雲忽聚忽散。梁婉容心情甚好,她喜歡走在綿綿密密的雨天裡。高興的是,她認識了葆君。帶領他們兩人,她決意要親自為葆君挑選一件漂亮的衣裳。這麼做,她當然有理由。葆君,作為一個外鄉女孩,能挺著嬌弱的身子,勇敢的為她擋開歹徒的尖刀,已經使她深為感動。不僅如此,葆君還因此深受牽連劃傷了胳膊。
三人穿梭在芙蓉鎮各大商場裡,葆君目睹了各種名牌精美服飾,簡直使她大開眼界。梁婉容一擲千金,經過一番挑選,為葆君選中了兩件價值近千元的衣裳,作為答謝禮物。
梁婉容笑道:「葆君,來,試試這件衣裳,很漂亮哩。」葆君道:「夫人,這件衣裳也太昂貴了。」葆君推脫不了,只好受寵若驚地將衣裳穿在身上。梁婉容打量著從試衣間走出來的葆君,清秀的容貌,欣長的身材,微挺的前胸和高翹的肥臀,簡直是一個十足的美人胚子。她打心底喜歡面前十七歲的鄉下姑娘,更希望將她長久地留用。站在一旁的喻宥凡看著葆君,佼麗的臉孔配上一身合體曼妙的衣裳,立時使她出落無暇。兩人的目光移動在葆君身上,使他們既興奮又寬慰。「喜歡嘛?就這件吧。」梁婉容隨意望了望價目表:九百五拾元。她再次道:「葆君,你什麼也別多想。喜歡我就給你買下。」葆君扭扭捏捏地回道:「夫人!我不敢要夫人的禮物。」梁婉容笑道:「好了,不要猶猶豫豫的了。」梁婉容拿出銀聯卡,給葆君支付衣服價款。喻宥凡笑著說:「葆君,夫人真講義氣。」葆君的臉孔上飛出一片悅然粲笑,正立在試衣鏡前左顧右盼,心想:這件衣裳若能搭配一條綢巾會更加出彩。她心喜若狂,身上衣裳的價值,同衣料的做工和質地十分吻合。
梁婉容從一旁走來,不好氣地哼了一聲,「葆君,衣裳的錢我支付了,只給打九折,」她臉上掛著一團愁悶之氣,「這家衣裳店真不划算,我的老主戶通常給我打七折呢。」葆君望向梁婉容,笑著說:「多謝夫人美意,葆君不會忘記夫人的大恩大德。」之後,梁婉容帶著葆君和喻宥凡,逛了幾家品牌服飾和鞋襪店,還在一家帽飾店,給自己買了一頂插滿菱花的紫色貝雷帽。葆君道:「夫人,秋天涼了,其實,你早該買頂帽子。」梁婉容拿著買來的貝雷帽,笑道:「我說呢,你怎麼戴著帽子。」葆君道:「今天下雨,我才戴上它。」哈哈,兩人說著都笑了。梁婉容笑道:「葆君,要不要再買一條綢巾,瞧,那邊掛著一溜外國品牌的綢巾,簡直漂亮極了。」葆君本有此意,而難敢開口,只礙於梁婉容再三「殷情」,遂一起買綢巾。挑來選去,梁婉容給她選出二款。其一,是韓版天絲皺長絲巾。具有較高的吸濕性,纖維橫截面為圓形或橢圓形,光澤優美,手感柔軟,懸垂性好,飄逸性好。其二,是妮琪巴厘綠色孔雀紗綢巾,具有高彈性,質感輕薄,印花圖案都是層層蘸染出來,保溫性適宜。梁婉容笑道:「你相中哪一條了?自己選。」葆君不敢違背她的旨意,便笑嘻嘻地選擇其一款。葆君說:「夫人,您實在太破費,您讓葆君受之有愧。」梁婉容將綢巾圍在葆君脖頸上,觀察了半天:「好,真好!你圍著就是好。」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返回香墅嶺後,葆君身穿從芙蓉鎮購買回的衣裳,興致勃勃地問:「姐姐,你快瞧瞧呀,好漂亮的衣裳。」我在房間裡,正給喻宥凡織毛衣。我看見葆君穿著梁婉容夫人給她買的衣裳,由衷高興。我笑道:「人要穿衣裳,馬要戴鞍韂,女人天生靠衣裳打扮。」
我把毛衣擱在桌上,隨葆君走出房間,佇立陽光下。溫暖的陽光揮灑一片淡淡柔柔的輕線,映照在葆君身上。葆君快樂無比,像一隻飛舞在秋天的蝴蝶,多姿多彩。
第二十一章 家僕逢鬼花痴笑
莫愁湖畔,一座燈塔閃耀奕奕變幻的光芒。一株百年蓮霧樹伸出黝黑的枝柯,在窗欞上像剪影似地擺動。初秋將臨,葉片已不在那般碧綠,頹萎中帶著黃褐綠紋。樹下有叢叢掙扎開放的鬱金香,淺白中露出一絲靡灰,猶如蓄積多年漸漸發莓的糧食,在幽暗夜色下,飄蕩著、瀰漫著最後一綹馨香的,淡雅的陣陣香味。窗外,地面青草上,牆沿瓦片上,有時會落滿枯葉,露水潮漉漉,常常能看見閃爍螢光。尤其晚上,山莊一盞燈影,會毫不吝惜地灑在它們身上。書桌上,擺著一部小說《懸崖》,昨天早上,落下了一場秋雨,書的封頁上,飄濕一團團焦黃洇漬。書是我從毓秀樓拿來,幾天以來,我常常會看上一兩眼,我的命運像書里主人公一樣,充滿了荊棘變數。而在我眼前晃動的,總是上官黎的影子,有時也有夢鸝的影子。
夜風依舊輕輕柔柔地吹盪,吹盪進房間,吹拂我的心頭,吹拂我的臉頰。我感覺眼眶裡正充滿淚珠,不經易間從眸角滑落。溫潤的淚珠,帶著一點相思的味道,帶著一點充斥著無盡苦澀的味道,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我望著窗外一片蕭索凋零的情景,低吟歌兒:「我怎能離開你,我怎能將你棄,你常在我心頭,信我莫疑。願兩情長相守,在一處永綢繆,除了你還有誰,和我為偶。藍色花一叢叢,名叫做勿忘儂,願你手摘一枝,永佩心中。花雖好有時死,只有愛能不移,我和你共始終,信我莫疑。願今生化作鳥,飛向你暮和朝,將不避鷹追逐,不怕路遙。遭獵網將我捕,寧可死傍你足,縱然是恨難消,我亦無苦。」葆君道:「姐姐,你怎麼又哭了嗎?」躺在床上的葆君坐起身,聽見我悲切淒婉的歌聲,像飄蕩在河面孤寂的一隻船,在黃昏下,一聳一聳暢漾。她走近我的身後,捧起我的臉龐,拂袖輕試濡濕在我臉龐上的淚珠。她愛我,我們姐妹白藋同心。她依戀我,我是她十七年來形影相隨的至親姐姐。夜風漸漸大了,撲動窗簾,撲動我的發。葆君走到窗下,將窗戶合攏上。「妹妹,」我悵惘地笑笑,抓住她的手,期期哀哀地說:「這些年在莊園裡,唯一使我感到欣慰的就是他。他給過我灑脫的歡樂,給過我夢幻一樣的日子。但,我只是一個卑賤的僕人,我從末想過他能帶給我什麼。妹妹,誰能告訴我,他究竟去了哪兒?」我涕淚交垂,傷心哭泣,我拉住葆君的手,淚珠像水珠一樣無聲無息地飄落臂膀上。葆君懵懂地直點頭。她觸摸著我的臉龐,一張粉嫩勻滑白皙的臉龐,閃爍炯亮的雙眸,微微翹起的下巴。「我的好姐姐,你不要再哭泣了。」伴隨著我,葆君也慢慢地抽泣不止。葆君拉住我的手膀,大聲地說:「你醒一醒,我們絕不可以攀附像上官黎這樣的人,我們的根在山村,那裡才是我們永生存在的地方。」我嘶啞地道:「不,你完全不明白,他是愛我的。僅管他失去了夢鸝,但他卻沒有失去我。愛情的真諦是什麼,你聽明白----愛情是奔突在山澗的泉水,小溪;愛情是沁人心脾的百合花香;愛情也是花叢里翩躚的蝴蝶,是自由的,是神聖的,是澄澈的----它會悄然無聲滋潤我們的心扉和靈魂。僅管我不能說他是否和我有愛情,但他對於我,與我對於他,彼此間充滿真誠。我感謝上蒼的安排,在莊園裡認識了他。」葆君哽咽地點點頭:「姐姐,你不要講下去了……」我發自肺腑的真情告白極深極深地打動了她。我的心是顫抖的,是激躍的,是平靜坦蕩的。月色明亮,盛開在窗外的花束,灑了一地花影。小雨悄然淅瀝,落在花圃里,落在蓮霧樹上,也落在窗戶上。粗大有力的枝條抽打著窗欞,像一隻長刺的鞭,狠狠地抽打著房間裡我們兩個孤落無助的姐妹。「姐姐,你命認吧!」葆君輕而徐緩地接著說,「我們生來命運貧賤,在這座漂亮的莊園裡,我們只是身份低下的苦工,我們不可能在此處尋找到真正的愛情,那只是痴人說夢。上蒼已經厚愛我們姐妹了,他是一個虛幻而遙遠的影子,他不存在於你的現實里。」我說:「妹妹,我當然知道啊。可我不能拋開他對於我的賞悅和愛意。你知道嗎,他多情,友善,清澈,在我面前仿佛沒有任何雜質,我無法迴避對他的眷戀。」葆君用狐疑的眼神灼灼地望著我,那神情像是一位母親在守候嗷嗷啼哭的嬰兒,十分真摯。葆君勸導說:「姐姐,放棄吧,這個世界太虛偽,有太多陷阱,你當心身陷其中,不能自拔。」我聽著她的話,覺得全身燥熱,我的脖頸中沁出汗珠,臉頰周圍紅潮湧動,我說:「妹妹啊,我真熱。」葆君拿起一把摺扇,給我呼喇喇地扇風:「你肯定患上常說的相思病了。」她岔開話題,掩嘴嗤聲一笑。我說:「你還笑?姐姐所做之事,是為我們那個貧瘠的家鄉好,為我們那個家好。」話音一轉,我遂而吟念:「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我順手拿起鸞篦梳頭髮,明亮的鏡奩里,兩鬢垂落的髮絲,一根根份外清楚。我從耳邊取下卡著的一個玳瑁梳子,擱在窗台上。葆君笑道:「姐姐,你放寬心,我們是貧卑家庭的孩子,早晚離不開家鄉。等你合約期一滿,咱們就回承德。」我心中一愣,聽到回「家鄉」兩個字,不覺得悵惘起來。我的心已飛出了承德,我的人已不屬於那落後的山村。我一梳一梳地挽束頭髮,苦笑道:「談何容易,在姐走出承德的那天,已下定決心,不再回去!妹妹,你懂我嗎?」葆君的目光猶如窗外一束強烈閃電,她吃吃艾艾道:「姐姐已病入膏肓,想必你真是害了相思,才會胡言亂語。承德老家究竟是咱的根,任何時候也不能忘。」我直視她,一顆狂亂的心漸漸平靜,頰上綻出微笑,聲音韌如水邊絲絲蒲草:「妹妹,有朝一日,也許你會懂我。」葆君搖頭道:「我只記得生生父母,只記得養育之恩。」我站起身,不料挽束的頭髮又鬆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