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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而上官黎在幻想:不!不可能!白天我和她在明湖園拍照,她心情極好,我們約定了,第二天去應聘的單位。她在揄弄我們。他怎麼也不相信,他覺得是一個玩笑。人人都在搖頭,人人都在流淚,人人都緘默著。直到第二天零晨,她出人意料地還活著,做手術的大夫走出急救室,神情淡漠地告訴他:「可以探望,但請做好思想準備。」
賈夢鸝就這麼躺著,兩天來,像具木乃伊,未敢挪動一下身體,只有微微的鼻息,眼睛也僵硬地閉著。她的嘴唇發青,面目慘不忍睹,額上的扎帶滲出血漬。也許是迴光返照,也許是上官黎的陪伴感動了上蒼,在清早病房照進陽光的時候,賈夢鸝甦醒了。她驀地望見窗外的天空依然燦美,枝上的鳥兒依然啁啾的啼叫,所有事情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她皴裂的嘴唇輕輕蠕動:「黎哥,是你嗎?我知道是你。我不行了。忘了我,謝謝你給我的愛,我會帶著微笑去天堂的。」這是她甦醒後說的第一句話,然而只是動著嘴唇,眼睛始終緊閉,眼角嵌著淚珠。上官黎攥著賈夢鸝的手,提懸的心到了崩潰的邊沿,神情木然,仿佛快要堅持不住:「夢鸝相信我,你會好起來的,為了我,好嗎?你知道,我是多麼地愛你,我不能沒有你。」
白衣大褂的大夫來了,只是望了一眼,什麼也沒說,便嘆惜地離開……女護士隨後來了,輕著腳步打開一扇窗戶,慢慢地拉開窗簾,希望陽光充足地照進病房。望得見窗外的槭樹,沐在陽光下。樹梢上,鳥兒在孤獨地低鳴,仿佛在告訴人們不幸時刻將要來臨……「黎哥,你愛我嗎?如果你真的愛我,請你答應我,找一個愛你的人,好嗎?」坐在廊邊椅子上的上官黎,耳邊迴蕩著賈夢鸝的話。他含糊不清地將情況告訴了我。
晚上,賈夢鸝輕輕一揮手離開了上官黎。死神無情地帶走了她,只留下上官黎一個人默默垂淚。賈夢鸝離世的噩耗大家都知道了。梁婉容發呆地僵住了。上官仁嘆惜地搖著頭。我的面前又現出她的靚影:柔美的瓜子臉,細長的眉毛,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紅的唇。第三個白天,上官黎一個人疲倦地返回,他的臉頰迅速消瘦,眼睛裡布著哀怨和血絲。他埋著頭坐在沙發上,兩隻手絞在一起,一動不動地沉默。他的頭髮、鬍鬚上沾滿了灰塵。我不敢看他的臉,我生怕望見他哀傷的眼神。他坐了一會兒,臉頰上淌下了淚珠。他一動不動,任由淚珠一顆一顆地淌下來,一點一點飄落地上。
上官仁慢慢地走上前,他望望死屍般沉寂的上官黎,一面不停地嘆氣。他坐在上官黎的身旁,什麼話也沒有講,只是伸一隻手,輕輕地拍了拍上官黎的肩膀。他又回臉向我看了看。我看見一張微凹檀木桌面上擱著紙巾盒,將紙巾順手遞給了上官仁。上官仁接住,彎著臂膀,揩淨了上官黎臉上的淚珠。上官黎哽咽著,他抬起了頭,淚光依依地望向上官仁。他沒有講話,只是接過了紙巾,揩著臉上的淚痕。
上官黎咬著嘴唇,低語道:「爸爸,夢鸝她----」他期期艾艾地吐著話,眼淚忍不住簌簌而落。上官仁搖著頭說:「夢鸝是個好姑娘,紅顏薄命啊。」上官黎痛惜道:「她還不到十八歲呀!」上官仁問:「她什麼時候出殯?」上官黎道:「7號!」上官仁問:「墓葬在哪兒?」上官黎想也未想:「長思塔!」上官仁說:「她的媽媽還好嗎?」上官黎扭過了頭,痛心地哼了一聲。上官仁偏過臉望我,問:「淑茵,夫人去了哪兒?」我猶豫不決地說:「夫人----夫人去了賈老闆的鮮花店。」上官仁望了眼窗外:「沒說何時回來嗎?」我道:「沒說。」上官仁收回了目光,一隻手在微然地顫動。他從衣衫的兜里取出一支煙,拈在手指間彷徨。我折身進了洗漱間,找到一隻木盆,端來一盆潔淨的清水進入客廳。我將木盆放在一隻花梨木板凳上,從衣架上拿了一條毛巾。
上官仁開口道:「黎兒,不要太過哀傷了罷,人總是要去的。」上官黎聽到上官仁勸導他,漸漸地止住了抽咽,他抬起了眼光,手心裡捏著揩過眼淚的紙巾。
上官黎猶疑地動了下嘴唇,嘶啞地說:「這個世界只剩下她媽媽一個人了。」上官仁道:「我知道啊。」上官黎說:「夢鸝那麼愛她的媽媽呀。」上官仁感喟地一聲長嘆:「是啊,一個孤零零的人。」上官黎說完靜默地站了一會兒,他用一隻緊握的拳頭,捂在他乾癟的嘴上。他的眼淚再一次流了下來。上官仁皺著眉頭,拍了拍上官黎的肩膀:「黎兒,洗一洗臉。」上官黎沒有動身體,只是垂立原地低聲抽泣。
上官仁對我說:「淑茵,一會兒倒杯熱咖啡,讓黎兒緩和一下精神。」我急忙回道:「好的先生。」上官黎垂下了臂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手裡的紙巾擱在桌上,然後挪著腳步走近木盆邊。他彎下腰兩隻手捧住清水,往臉上「啪啪」淋洗了兩下。我送給他白毛巾,他接住擦淨了臉上的水珠。上官仁說:「淑茵,黎兒恐怕還沒有用早餐,一定餓壞了,給他弄點吃的。」他手指里拈著一支煙,嘆著氣折身上樓。上官黎洗完臉坐在藤椅上,他依舊一句話也不說,兩隻眼睛裡仿佛涌動著無法抹去的悔恨。柔柔的陽光照向他的臉,他抿了抿嘴唇在低聲自語。我從廚房給他倒了一杯優樂美,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他望望我,剛要開口講話,好像想到了事情似的,從衣服里拿出一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