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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上官黎靠在幽暗的廊上,由於驚厥,全身抖顫,聲嘶力竭地說:「護士請你告訴我,夢鸝還有幾天生命,我們說好今生彼此不分離,我們說好要去看廬山、看大海,你知道嗎,我是多麼地愛她,她不能離我而去,她是我生命的全部啊。」他拼命地搖撼女護士的臂膀。女護士仿佛在哽咽,瞥了一眼上官黎,壓低聲音說:「也許----也許她活不過今晚。這,你是知道的。」上官黎不能自持地大聲說:「不,不會的!你們在騙我,是嗎?她不能說走就走,她才十七歲。我們在戀愛,她說過要嫁給我,那個卑鄙的司機是誰?為什麼不知道?他怎麼會逃逸?」

    空氣凝滯像一潭死水,哪怕落下一根纖草也不易察覺。上官黎一臉淒楚、一臉惆憫、一臉哀婉,他悲哀地啜啼,聲音嘶啞,悲悲戚戚,他心裡明白,她不可能活過來,雖然勉強煎熬了兩天,她在靠營養液維持生命,現在只是迴光返照,她隨時會撒手人寰。

    女護士道:「請你冷靜點,好嗎?聲音儘量小些,這是事實了。」上官黎厲聲駁道:「不可能……主治的大夫在哪兒?」女護士只得用肯定的口吻告訴上官黎:「大夫們都無能為力。」上官黎的嘴唇在發抖:「你們----不,求你了,她----」他一疊連聲狂躁地吱唔著,沒人聽懂他在說什麼。女護士內心有些慚愧,說道:「瘞玉埋香,真可惜啊。」她默默望著上官黎狼狽不堪的模樣,望著他雙目紅腫淚水滂沱,早已咬破唇角,沁出一絲血漬的紅唇,便不在答話,搖了搖頭緩步進了診斷室。

    上官黎垂手呆呆地立著,忽然,他發瘋似地捶自已的頭,他踉蹌地坐在倚廊長椅上:「不,不可能!」他在咕嚕地低語。我走近上官黎的身邊坐在長椅上。為了賈夢鸝,為了上官黎,我的眼裡含滿了淚珠。我本能的痙攣了一下,臉頰潮紅,胸中哽漲,脖頸里沁著滲涼的汗珠,我為他悲憫,為他吶喊,更為他深痛不已。這對薄命鴛鴦結局淒婉,好似風中斷線的紙鳶,被颶風裹夾飄向冥冥九霄雲外。我的手使勁絞動衣襟,茫惑伴著落寞,掙扎伴著無援,任由淚珠吞噬自己的情感,仿佛自己亦如她一樣,恰似蕭秋冷郁里的一株茉莉花,即將萎靡,但在苦苦彌留。

    上官黎道:「你知道嗎?」他的眼神發出仇視之光。我囁嚅地問:「你說什麼?」上官黎想著事情似的:「我們……」我不敢望他,也不敢直視他的目光。我心裡知道,兩天以來,上官黎一直陪伴在賈夢鸝身旁,幾乎寸步不離。他和賈夢鸝一樣,兩天來滴水未進。現在,他感到了疲憊,他的眼淚仿佛乾涸了,嘴唇乾澀難受。他坐著,想起了出事的經過。他想起三天前,他和賈夢鸝進明湖園拍照,他想起了發生的每一件事情:經過明湖橋亭台水榭之時,賈夢鸝看見一個流淚的男孩,一個人坐在橋邊。賈夢鸝感到好奇,拽著他走上前,靠近男孩的身旁蹲下,問:「孩子,你為什麼流淚,能告訴我嗎?」男孩抬起眼睛,眼光透明而哀傷:「媽媽讓我在這兒等她,但她始終沒有來。」聽完他的話後,賈夢鸝望向男孩,金色的陽光落在她美麗的臉頰上。賈夢鸝道:「黎哥,我們幫他找回媽媽,好嗎?」

    賈夢鸝宛若落塵的謫仙。當天,她一襲瓤金絲圓領蜜合色旗袍,綢緞般漆黑長髮被銀色絲帶柔順地挽著,更加襯得她膚白如雪,那張秀麗美艷的臉上帶著淺淺地笑。她緩慢地捋著髮際,深情脈脈地望著男孩。上官黎道:「看前面----紫藤樹下的人,我們帶他去看看。」賈夢鸝循著他指的方向看,明湖湖畔的紫藤樹下----男人、女人、老的、少的,許多人圍聚在一起。沿岸的垂柳、國槐、銀杏,一片澄黃,湖心中突兀一叢櫻花,婆婆艷紫,與黛青色的松柏交相輝映。落霞脈脈自林梢垂下,淅離淅瀝,紅得如血潑彩繪一般,照滿半天。周圍碧草茵茵,逶迤著六棱格子石墀路。偶爾有一群麻雀飛起,喧譁叫著「嗖」一聲飛得遠了。

    上官黎和賈夢鸝牽著男孩的手,來到綠蔭環護的紫藤樹下。男孩發現了他的媽媽。他收住了眼淚,興奮地撲上前:「媽媽,我的好媽媽,我可找到你了,你不愛我了嗎?」男孩的媽媽一臉詫異。她蹲下身,撫著男孩的頭,高興地問:「冉生,你怎麼來了?媽媽正在找你,你找到我了呀。」男孩的臉畔粉嘟嘟的,他忽閃長長的睫毛,伸出胖乎乎的手,輕輕撫摸著媽媽的臉龐,呶起嘴巴回道:「你看呀,是姐姐帶我來的,呶----還有那個哥哥哩。」男孩的媽媽感激地望著他們:「謝謝你們,他又掉淚了,他從來膽小,片刻不願離開我。」賈夢鸝雙瞳剪水,含情凝睇,笑起來像甜糯的米酒糰子,頓了一頓,說:「他在明湖橋上一個人哭泣,很傷心的樣子。」男孩的媽媽說:「打擾你們了,真是過意不去,姑娘的名字呢?」賈夢鸝微笑著說:「賈夢鸝!」說完,淡然地和他們告別。而在那時,他在想,賈夢鸝是如此善良的女孩,賈夢鸝有一顆冰清玉潔般的心,有一顆能消融冰雪的心,和她在一起,他的心是快樂的。不曾料想,當天晚上,他接到賈夢鸝母親打來的電話,她的母親在電話里悲愴地說:「夢鸝出車禍事了,現在送進了醫院。」他聽到的時候,幾乎要暈眩,他的全身在戰慄,甚至沒來得及掛電話,就匆匆趕往了醫院。來到了醫院,賈夢鸝的家人都在,她的母親讓人挽著胳膊,滿臉蒼白,像臘月里敷著一層霜雪,她告訴上官黎:「夢鸝已經在重症搶救室,接診的大夫說,夢鸝情況危急,恐怕要做好思想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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