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工人們之間,有的雙手撳在梭機線上操作儀器,有的嫻熟地媒染絲線,全都鑽頭覓縫似地努力工作。當中,有的咂舌頭、有的唏笑應允:「您儘管放心,我們肯定能按時、按質完成任務。」誰知,話未落,一個女工猝然暈厥倒地。她的頭髮上卡著粉紅賽璐珞夾子,臉白如瓷,無有一點蘊光。她緊閉雙眸,呲著一嘴焦黃的碎米子牙,軟軟耷拉兩條臂膀,腳上是青絲襪,千層底青緞子鞋。孱弱的身子下,壓著一疊碧湖色大錦寶繡布料。一個工人急蹙地尖聲驚叫道:「潘玉蓮暈倒了!」其餘數個工人立時蜂湧而來,熙攘開了:「玉蓮究竟咋了?我們把她扶起來。」兩個人蹐步走近女工,攔腰將喚名潘玉蓮的女工扶抱懷裡。王瑞賀雙眉一蹙,摘下面罩走近他們,神情謹慎地說:「大家鎮定!不要驚慌,我們把她送進醫院。」眾人嘁嘁促促,將潘玉蓮送進了芙蓉鎮一家診所。接診的大夫姓王,是個戴著一副鑲金邊黑框眼鏡、有著醬紅色皮膚的老大夫。王大夫坐在一間寬暢明亮的接診間裡,正在給兩個女媼開處方。看見有人汗涔涔地抱著病人,王大夫站起了身:」她怎麼了?」從身後進來的王瑞賀驚慌失措,怙惙地說:「大夫,她是我們紡織廠的工人,她暈倒了,快給她看看呀。」王瑞賀睜大了眼珠,雙頰因忐忑的心情變成灰白。王大夫立刻明白了,他走近女工,抬手撥開她的眼瞼觀察,惆索道:「我並不敢遽下斷語,但她好像是中暑症狀,先把她放在病床上。」王瑞賀聽從王大夫的指示,將女工輕輕地放在急診室里的床上。看著有些暈迷的女工,王大夫坐下來開出一張檢驗單,檢驗單上寫著需要檢查和診斷的項目。王瑞賀等他擱下筆,拿上檢查單不顧疲憊地奔忙。
王瑞賀幫助女工做完心功能、肺功能和腎功能等各項檢查,拿著檢查結果找到王大夫:「大夫,你看她究竟怎麼了?」王大夫緊瑣眉頭,毫不輕褻地告訴王瑞賀:「天氣炎熱,氣候乾燥。她勞累過度,屬於致死性中暑。通常來說,集體環境加之高溫作業最易引發。」
大約半個時辰後,上官仁開車從莊園趕來。他詢問潘玉蓮的病情,毫不掩飾地說:「王大夫,潘玉蓮是我紡織廠的人,她的生死我要負全責,你一定要給她檢查清楚,不能讓她有事。」王大夫咽了咽喉嚨,思謀道:「潘玉蓮的病情比較複雜,讓她先穩定下來,要住院觀察。」
上官仁安頓好鎮醫院的情況,準備返回莊園。一路上,他在考慮工人們爨桂炊玉的生活窘境。工廠事務像蒼蠅落在蛛網上,纏得他動彈不得,未免讓他平添幾綹憂愁。他將車停穩妥後,把我喚來。我身穿一件月白色的衣裳,襟上綃了幾隻鳳蝶,一條月白色布裙,只有邊緣綴著幾朵小花。臉上幾乎未施脂粉,頭上挽著松松的髮髻,素雅端莊。這件過舊的荊釵布裙,有著掩飾不住的漂亮。他讓我陪同到湖邊散步。
我們走出香墅嶺,沿一條彎延的小道由近路走向湖畔。路畔芷草如茵,生長著無數菅茅。上官仁引逗畫眉,踩著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哼著一首歌。只是我聽不懂上官仁在哼唱什麼歌,始終亦步亦趨地隨在他的身後。落日的餘暉靜靜灑瀉在前方路上,一片黯淡霧靄裊裊升騰在四周。再往遠處看,翠屏山披著神秘的薄紗,山上樹稠成蔭,鳥語花香。若是在往日,上官仁總願意爬山,登臨山的最頂端,遙看芙蓉鎮全景。我們走至道路盡頭,橫貫馬路後出現一片生長著蘆葦的濕地水域。蔚藍的水波,陣陣波濤湧上岸,湧上岩礁,激起無數白色浪花。上官仁喜歡浪花,他脫了鞋赤腳走在水岸邊。迎著清爽的風,舒長的歔著空氣,陡生一縷愜意、一絲暢快。那邊,我坐在覆滿蒼苔的岩礁上,望著碧波蕩漾的莫愁湖,望著天際雲捲雲舒。遠天,正有一片澄靜的藍,依傍著一綹紅色霞光,接著,慢慢變幻成無數細碎的光點。我屏著氣息寧靜地注視,一絲一妙也不敢懈怠,一直等到那片霞光逐漸消失。上官仁駐足凝望我,仿佛聽見我在輕聲歌唱。我照著上官仁的樣子,哼著一首名曰《勿忘儂》的歌謠:
我怎能離開你,我怎能將你棄,你常在我心頭,信我莫疑。
願兩情長相守,在一處永綢繆,除了你還有誰,和我為偶。
藍色花一叢叢,名叫做勿忘儂,願你手摘一枝,永佩心中。
花雖好有時死,只有愛能不移,我和你共始終,信我莫疑。
願今生化作鳥,飛向你暮和朝,將不避鷹追逐,不怕路遙。
遭獵網將我捕,寧可死傍你足,縱然是恨難消,我亦無苦……
上官仁輕拈一朵菖蒲,囅然而笑地走近岩礁,淺橘紅的花瓣映得他蒼老的臉龐微有血色。「你在唱什麼歌?」上官仁把撿到的幾片蘑菇狀的牡蠣殼送給了我。我微然惻目一笑,象牙色的臉頰襯著一片紅雲,欣咍道:「我在唱上官嫦常唱的一支歌,先生喜歡聽嗎?」上官仁笑道:「嗯,我喜歡聽。」他對著我拍了拍手,笑意像樹蔭中漏下的幾縷陽光,自生碧翠暖意。彼時,一望無涯的莫愁湖,翡翠般的綠,鏡也似的平。湖上靜悄悄地,蒲葉似劍,葦竽似戟。清澈可見的水草,裊裊娜娜,在湖面靜靜擺拂。「我也給你唱支歌----《守夢者》。」說著,上官仁雙擊掌心,和奏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