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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3:59:15 作者: 紅棗
    我想起過去很多個瞬間的回憶。當我孤獨地跳完一支舞,對著空曠的練舞房謝幕,我常常臆想未來的那些掌聲。然後我終於能堅定地告訴自己,那就是我要的生活,以抵禦某些瞬間我的恍惚。

    我是為了什麼站在這裡?

    其實不是為了那些掌聲,在我最孤獨的歲月里,真正讓我繼續舞蹈的並不是那些空想里的榮耀,而只是我孤注一擲地咬牙繼續,是我自己。

    然而現在尹厲在這裡。

    某個瞬間,我只是單純地想為他跳舞。

    於是我跳下舞台。跳到尹厲面前的地毯上。

    因為旋轉我渾身還散發著熱量,仿佛在燃燒,不論白天鵝還是黑天鵝,或許所渴求的不過都是一段愛情。

    我盯著尹厲的眼睛。對他倨傲地伸出手。如果你願意真誠地愛我,你或許可以獲取我的愛情。

    這是屬於芭蕾舞者的驕傲,屬於芭蕾舞者的告白。即使是愛情,也不能使我們低頭。在芭蕾的領域,我也是王者。

    尹厲起身,想拉過我的手,而我卻狡黠地跳離他身邊。

    我環繞著他起舞,用最放肆和淋漓盡致的表達,跳出我深深嚮往的那種自由,不是白天鵝也不是黑天鵝的舞步,只是我凌亂的屬於自己的語言,這是我自己的身體密碼,不用跟隨任何人的步法,我終於找回那種柔軟和流暢的感覺。這才是舞蹈真正的意義。

    我在跳自己的生活,跳出車禍失憶後的茫然,收穫愛情卻發現騙局時的痛苦,以及一切真相大白後的惶恐,還有這一刻的平和和激烈。我有太多想要和尹厲訴說,我選擇用我比語言更熟知的方式來表達。

    我是善也是惡,我是溫暖也是熱烈,是希望也是絕望。

    我不停變換步法,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尹厲。他的眼睛已經呈現了狂熱的情緒,他已經被蠱惑了。

    我能想像這個剎那的自己。我在釋放邪惡和誘惑,坦誠我的天真與陰暗。我的每一個舞步都是我的武器。

    張揚美麗。

    5個人不斷工作的收入才能供養一個頂尖的藝術家。

    我就是那個需要用雙腳去蠱惑人類的藝術家。

    我就這樣看著尹厲,並不觸碰他的身體,可每一個舞步里都傳達出勸誘。

    「成為我的奴僕吧。」

    我的舞蹈這樣對他表達,毫不掩藏。

    而音樂趨於結束,我也終於矜持地劃了一個小圈,收起了腳尖,然後再次向尹厲伸出了手。

    這一次他灼灼地望向我的眼睛,姿態優雅地順勢跪在我的腳邊,用一種謙卑的姿態親吻我的指尖。

    他為我而臣服。

    然後尹厲抬起頭,仍舊拉著我的手,注視著我:「對於我過去所做的一切,萱萱所做的一切,我讓你坎坷難過的一切,我祈求你的寬恕。」

    我低頭,尹厲的眼睛明亮。他看得是舞蹈,也是我,對於我傳達出的故事,他安靜地品味過了,所以他知道我跳的是生活,他為我舞蹈里的掙扎而道歉。

    我和尹厲的一切都太戲劇和複雜,我愛他,不會離開他,可是回溯過去,又有很多微妙而細枝末節的東西讓路途不那麼平坦。他曾把我帶離巴黎,毫不在乎地要醫生幫我截肢,也甚至並不在意我的生死。甚至在我甦醒後,都能為了更好控制我給了一個未婚妻的身份。

    他在祈求我寬恕這一切。寬恕他曾經的冷酷和為保護親人而對他人的自私。用真誠而英俊的表情。

    仿佛也被他蠱惑一般,我抬手撫摸他的額頭,勾勒他臉上的線條。這張臉,從陌生到熟悉,從提防到依賴,點點滴滴,都是我和尹厲一起生活的痕跡和回憶。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我寬恕。

    然後我蹲下身,握住尹厲的手。

    「請你也寬恕我。」我同樣望著他的眼睛。

    原諒我過去想要自己消失而造成的這一切誤解,尹萱對我嫉恨過,我卻對尹萱也該是抱有歉意的。如果不是我任性地沖向她的車,她本可以有順風順水的人生。而更甚者,或許我本身對尹萱也不夠公正和平和。在不久之前,我甚至還把自己放在一個受害者的位置,妄圖報復「加害者」。

    我和尹厲,尹萱,我們都不是完全無辜的。在過去的人生里,我們都犯過錯。而命運讓我們緊緊地纏繞在一起,互相修正過去。

    我看著尹厲,他為我撥開被汗水打濕的額發,然後他輕輕地吻了我的額頭。

    「我寬恕。」

    我們互相看著對方,雙手交握,十指緊扣。這像是一個宗教儀式。我用舞蹈向他訴說我的情感,訴說我的矛盾和歉意,他領悟。我們互相原諒了對方,接納了過去有瑕疵的對方。

    我伏在尹厲的肩頭,聽他低低地笑。

    「顏笑,以後都不要在我面前那樣跳舞了。我怕忍不住把你從舞台上拉下來。」

    尹厲的聲音帶了隱隱的危險感,我卻並不害怕:「你已經半路把我從舞台上拽下來過了。」

    尹厲也笑了:「所以你的人生都被我強行重新拼接到了我的人生軌道上。這個層面來說,我是不是你的黑天鵝?你是高貴的『王子殿下』,先結識了你的白天鵝黎競,我偽裝自己,用欺騙的手段誘惑了你,拆散了你和白天鵝。」然後他的手指摩挲著我的臉,語調有些喃喃,「我一直不喜歡《天鵝湖》,為什麼王子一定要和白天鵝在一起?黑天鵝因為邪惡連追求愛情的資格都被剝奪了麼?王子的內心明明更被黑天鵝而吸引。他更愛黑天鵝的真實,他也不過是有欲望的王子。」

    他抱著我的手緊了緊:「所以在我的故事裡,王子是必須和黑天鵝在一起的。或許並不是主流的結局,但也會離經叛道得到幸福。換做我是黑天鵝,我是絕對不會這樣退場的。」然後他的聲音柔和下來,在我耳邊輕輕說,「你是我的,我的『王子殿下』。」

    尹厲的目光和語氣都是霸道的,然而這一刻我的心裡卻充滿了溫情。

    我微笑著回抱他。

    「你也是我的,我的黑天鵝。」

    41、第三十八章

    離開比賽的時間其實並不遠,但這段緊張的練舞時光,卻仿佛是人生里最幸福的片刻。我帶著我對人生新的領悟和對尹厲的感情,第一次不顧一切不計後果地跳,身體上疲憊,心裡卻越發激越。

    然而一個令人意外的發展卻打亂了所有的計劃。

    「大賽組委會拒絕你的參賽。」吳可表情沉重,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一口氣把話說了,「這次比賽報名的人數是過去的三倍,大賽組委會緊急貼出公告拒絕個人參賽,所有的與賽者都需要是各知名舞校選送的才行。而有選送資格的舞校,也將由大賽組委會經過評定之後發邀請函決定。」

    「這次比賽的獲獎者有機會被送往波士頓,巴黎或是義大利的頂級芭蕾名校培訓,甚至評委里很多背後是世界級舞團,如果被評委看上,不僅可能獲得指導,還能一步登天進入頂尖公司。簡直是每個舞者夢想中名利雙收的機會。所有人都趨之若鶩,導致今年網上報名系統都癱瘓了,緊急之下組委會只能先這樣規定,嚴格審核參賽者資格,甚至要求提供舞者自跳舞后完整的骨骼生長曲線圖,飲食習慣測評以及健康狀況。」

    我對這個五雷轟頂一般的新規定完全無招架之力,只覺得有些恍惚,芭蕾確實是一個講究門第的藝術,因為它的古典和歷史深厚,芭蕾界並不怎麼能接受非主流的舞者,他們更講究師從何處,從什麼頂尖舞校畢業,有怎樣的履歷。而多數舞者也走著這樣傳統的道路,幾乎所有國際比賽,得獎者也全是這些一路芭蕾科班出身的,因此這樣的規定其實也算合理。

    可這樣,我就無論如何沒法參加比賽了。我無助地看了尹厲一眼。

    「等我一下。」他的臉色如常,只溫和地對我笑了笑,然後便轉身走了出去,直到片刻之後才回來,可這次臉色卻帶了點沉重。

    「我給國內幾所口碑不錯的芭蕾舞校的校董都打了電話。」他沉吟了一下,捏了捏眉心,「可是我沒法把你安心送去,因為這些學校都沒有收到邀請。」

    尹厲說完便有些擔憂地看了我一眼。

    「我只想你知道,芭蕾很好,但也只是你的一部分,你還有很多更好的東西。」

    吳可也安慰道:「還有很多其他的比賽可以參加。」

    我努力克制地點了點頭,可一個人的時候還是伏案哭了一場。

    我這幾個月來的努力練習,為之奮鬥的目標突然沒有了,這讓我無所適從並且不甘心。

    即使無望,我還是給泰勒夫人寫了一封信,那時候我情緒激烈,語無倫次地在信里闡述我的人生和如今的心境:我想要重新回到舞台上,不僅為了尹厲而跳,也為世界上所有的光輝而跳。

    出乎意料的,泰勒夫人的回信很及時,可是態度卻稱不上是熱情。她寫,對於你遭受的一切我感到抱歉,但除非你能更打動我。

    我還不夠打動她。

    然而盯著電腦屏幕上的郵件,我又真的不得而知,該如何才足夠讓她也動容。

    「我們馬上去巴黎。」尹厲看了這封郵件,立刻下了決定,「我們到巴黎去開一場個人芭蕾專場。泰勒夫人可以對你的陳述冷漠,但她不會對你的舞蹈無動於衷的。你可以打動她,用你的舞蹈,說服她。」

    他幾乎是雷厲風行帶著我和吳可就去了巴黎。租了場地,在頂級服裝設計師那裡定做了舞裙和舞鞋,甚至帶了一整支醫療團隊做後備。

    「一個月以後開專場?這個時間你覺得可以緩過來麼?」在巴黎的夜風裡,尹厲為我掖了掖圍巾,「如果可以,我們定下時間,我就要聯繫印刷宣傳單,進行廣告。」然後他望著遠處,「過幾天黎競也會過來。」

    「雖然我私心裡不想看到他和你甚至說句話,但是巴黎畢竟他比我更有人脈,既然辦專場,那就要辦得影響大些,黎競可以邀請到文藝圈的各種名人。」

    事情便這樣一步步緊湊地發展。黎競在第二天就出現了,但不知是否錯覺,他對我反而帶了點逃避,每次幾乎是說完正事就急著告辭。可我也沒有閒暇關心這些,我也在為這個專場苦惱。我不知道都要跳些什麼舞。

    除卻古典劇目,總要有一些自己獨特的東西。

    在巴黎的這些天,我也看了好幾場芭蕾,舞者們的舞步都信手拈來一般自然,腳背腳弓的條件都非常好,有爆發力,感情充沛,簡直完美無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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