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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3:59:15 作者: 紅棗
我朝她抱歉地笑笑,捏緊了自己的手,掌心那裡似乎還殘餘著昨晚的溫度。
那是尹厲。他用的香水正是我送他的一瓶。多麼狡猾的男人。他知道我不想面對他,卻又無時不刻不想提醒我他的存在。他是這樣有分寸,讓我無法在這件事上討厭他。
這次的事故讓我休息了將近一個月,這一個月里我只能拼命地看Frank給我準備的影碟,孜孜不倦,我在心裡模擬每一個動作。
再不久就是《唯有我起舞》的選角試鏡,我沒有多少時間。
然而當我信心滿滿地再出現在練功房,令我意外的事發生了。吳可開始教導我旋轉和跳躍,不停的連續旋轉,緩慢優雅的旋轉,單腳雙腳的旋轉。這一次她很耐心,可我卻甚至無法保持長久的平衡。
快速旋轉起來我總覺得頭昏眼花,對於身體的控制力大幅下降。這讓動作非常難看,像刻意踮起腳拉直雙腿在旋轉,而不像是自然地在跳芭蕾。而即使做出了姿勢不錯的旋轉,也需要休息片刻才能進行下一個動作,我無法保持連貫性。
「你應該用臀部和膝蓋去吸收你腳尖旋轉時的力量,整條脊椎必須和地面垂直,你要維持好重心!不要慌,眼睛不要亂看。」
我無法緊盯一個點。我總不自覺地分心去看鏡子裡自己的全身動作。我開始變得焦慮暴躁。隱隱的那一摔讓我覺得危險,對於過去未知的不確定。
而在這個時候,尹萱竟然來找了我。
她是在一個午後到達的,戴著墨鏡,看不清楚表情。安安靜靜地坐在會客室里。看到我進來才終於摘下墨鏡。鏡片後她的神色有些憔悴,但依然高傲。
「我不知道你和哥哥說了什麼,他現在竟然要求我退出《唯有我起舞》的拍攝。」她抬頭緊緊盯著我,「他要求我停止一切在國內的活動,之前HT公司打算為了配合宣傳電影給我推出個人傳記,也被他拒絕了。他甚至不允許我參加國內的芭蕾比賽!」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但《唯有我起舞》劇組並沒有傳出中途換角的公告。何況這和我有什麼關係?這是你們的家務事。」
「是,我就是來告訴你,我不會退出的。我和我哥哥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即使這一次他凍結我的資金,想用經濟制裁逼我就範回法國,我也不會低頭的。」
說到這裡尹萱甚至有些咬牙切齒,但她愣是控制住了口氣:「我來還有一件事想說。我只求你放過我哥哥。不要再利用他了。」大約是提起了尹厲,她的表情帶了些溫情和痛心,「你以為你現在跳舞他不知道麼?你每一次受傷他都是知道的!你是有本事,從前是,現在也是,我哥甚至不敢來看你跳舞。他根本不忍心看!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但對不起你的人是我,你有什麼報復都衝著我來。別再折磨我哥哥了。」
尹萱總是這樣理所當然,我也被激起了怒火,冷淡地笑了一聲:「你不用這麼著急。我已經聯繫巴黎那邊的警方開始著手調查當年的車禍了。至於你哥哥,那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他要湊上來被利用,我是沒法控制的。」
這場談話自然不歡而散。我冷漠地看著尹萱離開的身影。
她從小被保護得太好了,覺得天塌下來也可以用錢解決,再不行還有哥哥。對於世界的理解又太過主觀,她那麼任性。她覺得我是利用尹厲。她知道什麼呢?
我恨尹厲,但我也依賴他,需要他,同時我又極度厭惡這樣的自己。
可我不屑於利用任何人。我的一切從來不是別人給予的。屬於我的,終究是我自己應得的。
當晚我便留在練功房繼續練習。這次我買了黑色的布料,裁剪出適合的尺寸之後就綁在眼睛上。
既然睜開眼睛我就忍不住被外界迷惑,那麼如果什麼都看不見,只有響應自己的內心,在黑暗中轉圈,總可以掌握到如何平衡自己的重心的。
我關上所有燈,蒙住眼睛,在黑暗中獨自練習。
黑暗加重了慌亂和不確定感。我的眼前什麼都看不到,我難以定義空間和距離,也看不到自己的步法手位。最開始便是不可避免的磕磕碰碰,我不得不試探地跳一步便停下來摸索。這是對黑暗中看不見的自己的不信任感。我甚至有些害怕這種寂靜的黑暗。
我和黑暗中自己假象的敵人僵持。旋轉,跳躍,再旋轉。
芭蕾不僅是眼睛的藝術,也是心靈的。
在汗水和無聲無色中,我終於感到心靈和身體的雙重平衡。
我完美地把旋轉和其餘的動作連貫了起來。甚至可以試著學著現代舞里一樣快速旋轉,用一種充滿爆發力的樣式。
連續幾晚上,我都這樣苦練著。
直到自己都能滿意的最後,我解開了布條,又來到了那天匯報演出的那個舞台。打開了所有燈。我爬上舞台。
站在正中央,環顧空曠的觀眾席,我仍然覺得滿足。我終於學會平衡了自己的疼痛和孤獨。
此刻的舞台給我一種回家的錯覺。它又像是一種毒藥,上癮而不自知。站在舞台上仿佛是我血液里流淌的一種本能需求。
隨著自己的進步,我越來越體會到舞蹈占據內心的狂熱。
每當我旋轉,什麼都不用想,舞蹈就是我的生命,就是我的語言,是我要釋放出去的靈魂。
吳可對我的舞步已經無法再用驚訝來表達,她看著我跳舞,幾乎是狂喜。
我就這樣參加了《唯有我起舞》的試鏡。
「錄用了?!顏笑你好樣的!」
雖然僅僅是接到錄用通知,導演還並沒有安排具體角色,可知道消息的吳可卻比我還激動:「你要到大家面前,到舞台上,你不會被埋沒的,你跳舞時候讓我感到不止息的生命力。」
年末的時候我便告別了吳可,來到了劇組。因為有大量群舞的片段,這次其實錄用了一大批人,導演需要保證即便一個群舞演員有傷不能上場,也有足夠的替補。
大部分時候我們只是在編舞的指導下走著步法。我並沒有見到尹萱。
而她終於出現的那天,果然便很熱鬧。
「不行,我要換人!她完全慢半拍,跟不上節奏,有一次甚至差點撞到我,她在我身邊跳舞我沒有安全感。」尹萱一邊由化妝師補妝,一邊和導演有些爭執。
導演有些臉上掛不住:「可是這已經是換的第八個了,電影的進度已經慢了很多。」
「那就從群舞里找,她這樣的伴舞,我真的沒法跳。」
導演看了看之前伴舞演出的效果,最終還是同意了,他當即便轉頭朝著這邊的群舞休息區發話:「尹小姐身邊的伴舞現在要重新選拔一個,願意的可以報名跳一段讓我們挑一下。」
群舞里很多年輕的女孩子都期待著通過屏幕曝光率能一舉成名或者被挖掘,絲毫沒有羞澀的,大家都爭搶著在尹萱和導演面前表現。
尹萱看著群舞們一個個翩躚而過,表情認真而冷清。
我站到了她眼前。
她只盯著我的腳步動作,並沒有注意我的臉。
「就這個。」她抬頭對導演說,然後她終於看到了我。
我站在一邊,盯著她不說話,眼神不退縮。
她收起一閃而過的震驚,對我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孟導,不要這個了。」
「不要她當伴舞了。我要她當配角。」
她打斷導演即將出口的話:「我知道劇組特意邀請了上屆洛桑芭蕾比賽的華人得獎者來演這個配角,我會承擔這筆損失,配角要這個人演,我定下了,一切多出的費用我會來負責。」
32、第三十章
我在其餘群舞演員的艷羨里就這樣「一步登天」被尹萱「欽點」為配角,當天導演就為我拿來了劇本,他對我仍然有些狐疑,畢竟相比國際大賽得主,我甚至看上去連一點新聞炒作價值都沒有。
「有什麼不懂來問我。」
這之後我便讀起劇本來。其實整個電影裡我需要出場的篇幅相當少,而需要跳舞的其實只有一幕。
《唯有我起舞》幾乎是一個芭蕾女孩的一身。從貧乏困苦中,站在坑窪不平的黃土地中就開始堅持跳舞,直到一步步走向大舞台的勵志故事。
而我要演的是女主角的妹妹。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殘疾女孩。姐姐辛勞而不畏艱苦地每天推著這位殘疾妹妹散心,照顧她。即使一路飛出了農村,站在了璀璨的舞台上,也不忘每次帶著妹妹一起,想要與妹妹分享一路的榮耀,讓妹妹也看到外面的世界。
而妹妹卻在感激姐姐的同時憎恨姐姐。憎恨可以在舞台上收穫鮮花掌聲的姐姐,怨恨自己殘疾的命運,在姐姐日益成名之時,她卻越發心理扭曲。
是個帶點爭議的反派角色。
而我除去大部分時間坐在輪椅上和尹萱來姐妹情深之外,還有一段夢境。這段夢境裡,妹妹在自己的幻想里從輪椅上站了起來,和姐姐一起跳舞,姐姐跳著優雅和緩的古典舞步,而妹妹的舞步卻激烈而瘋狂,像是和姐姐爭鬥著一決高下一般。兩個人如影隨形。
這是整個片子裡唯一一次我和尹萱對舞的場景。
之後尹萱對我雖然態度仍然冷淡,卻沒有任何刁難,反而確實認認真真在跳舞拍戲。
不得不說她跳舞時候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驕傲的閃耀的,用手臂和雙腳訴說的舞者。她的眼神熱烈,從她腿部緊繃的肌肉線條里可以看出她不遺餘力地在跳。通常是一場舞下來,她臉上的妝就全花了。即便導演為了怕她太過辛苦而請了強大的替身團,她也從來沒有用過。
好像穿上舞鞋,她就不再是現實里那個驕橫無理的富家小姐,只是沉浸在芭蕾幻境裡的舞姬。
她的舞蹈矜持而雅致,帶了古典的韻律,確實引得人移不開眼。沒有一雙手臂可以和她一樣柔軟又婉約。
我透過她的獨舞變奏仿佛也能體會到那種貧窮中而掙扎著舞動的人生理想。
我雙手發寒,她跳得比我好太多了。
當一曲舞畢,全場都響起佩服的掌聲,尹萱卻停下來對著人群里的某處笑了一下。然後她像一隻蝴蝶一般輕盈地邁著芭蕾舞步,跳了過去。人群主動為她分出道路。我在那分岔的盡頭看到了尹厲。
這是這麼多天來第一次正面見到他。他總是有這樣的能力,在一群人里也能特立獨行到你一眼認出。我被擠在一群興奮的群舞演員中間,遠遠地看了他一眼。
尹萱見到尹厲顯然很高興,拉著他的手在歡快地說著什麼。尹厲對她卻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越過一個個的群舞演員,最後定格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