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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3:59:15 作者: 紅棗
車禍和失憶,我可能已經不適合芭蕾了。然而我不甘心,尹萱的存在便是我心頭的一根刺。她越是舞姿優雅,我便越是內心掙扎,我本來也應該有她這樣的成就的。
「我要跳舞。」我堅持對尹厲道。這並不是個詢問,只是個告知。
尹厲沒有再勸說,他點了點頭,臉上的神情隱在陰影里看不清:「好。」他只簡單地說了那麼一個字。
但那個下午他就帶我去看了高醫生。最初給我的腿動手術的骨科專家。
老高很久不見我,看到我如今行走自如,臉上是掩蓋不住的高興。
「顏笑,我就沒看錯你,我就知道你心裡一股狠勁,你要想走,就一定能走!」他笑著過來拍了拍我的肩,同時也打量了尹厲一眼,「尹先生,好久不見。」
尹厲對他點了點頭:「高醫生,還麻煩你了,能給顏笑做個檢查麼,她的腿現在能不能跳舞?」
老高有些意外地看了尹厲一眼,尹厲這次的語氣難得的放低身段,老高向我投來詢問的眼光:「你要跳舞?」
我點了點頭:「恩,芭蕾。」
老高有些摸不著頭腦:「你這個車禍能保住腿現在能走能跳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你要業餘去弄弄國標,沒什麼問題,芭蕾要是就學學人家矯正形體也成,但要正經地跳那種腳尖掂地的,就沒事找事了。」
然後老高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沉下了臉色:「你以前腿上有四處骨折舊傷,腿部的肌肉比例看著都很像運動員,但沒運動員那麼誇張……顏笑,你以前是跳芭蕾的?!」
我沉默地點了點頭。
拍片出來老高的臉色便更沉重了些:「實話說,顏笑,我不認為你現在應該繼續芭蕾。車禍給你的腿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骨頭比原先更脆弱,承重能力不強,而且你兩年沒有進行芭蕾日常訓練,腿部的肌肉已經都散了。」然後他轉頭對尹厲,「尹先生,我從醫生的角度,不認為她應該做任何激烈的運動,芭蕾絕對不行,太冒險。」
尹厲也叫我:「顏笑。我現在不能拿你冒險。你沒有芭蕾,也還是你,我喜歡的從來不是跳舞的你。沒有舞蹈你一樣有精彩的人生。」
回去的路上我便和尹厲一直在爭吵。尹厲的態度是難得的強硬,最後他幾乎是恢復了我第一見時的冷酷。
「顏笑,我知道我有罪,是我讓你沒法跳芭蕾,但是這件事我不許,我不會懷著愧疚來縱容你去跳舞,只有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我承受不起你受傷或者任何意外!」
他和老高一樣,都覺得理智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放棄跳芭蕾。可我已經下定了決心。
沒有過去的我始終是不完整的。而既然忘記了夢想,那麼就再造一次吧。
可尹厲卻並不同意,最後到家門口的時候我已經幾乎是對尹厲吼出來的。
「所有人都以為我站不起來了,既然我能站著活著,我就能跳舞!忘記了又怎麼樣,那就重新來一遍!流血和流淚,疼痛和艱難,我從來沒有害怕過!我本來就什麼都沒有!」
尹厲本來走在我前面,正打算拿鑰匙開門,聽到我這話便要皺眉轉身,卻突然門邊上的陰影里走出了個人,對著尹厲就是兇狠的一拳。尹厲沒有防備,被擊中了正臉,鼻子便鮮血淋漓,並很快地沾滿了衣服的前襟。
那人拉住尹厲的衣服,正準備繼續掄起拳頭,放佛方才那一擊一點不過癮,而尹厲拿手捂住鼻子,卻沒有反擊,他側了側身體,聲音仍然鎮定:「黎競,別嚇到她。」
26、第二十四章
黎競的神情兇悍,捏緊了拳頭,表情忍耐,但終究還是沒有再打下去,他放開了尹厲,抬頭看我。
一眼隔了千萬年一樣的厚重,仿佛我們隔了遙遠的時光後的重逢。
被這樣深情地望,我有些不大自在。這是一張英俊的臉,身材挺拔,不比尹厲的精緻,卻輪廓更加深邃,帶了點異域風情,但卻喚不起我的任何回憶。
黎競顯然在克制自己的情緒,他定定地站在一邊,貪戀一樣地看我,仿佛下一眼我就又要消失了一樣。而我也才注意到他左手裡捏著一個紙團,半展開著,露出模模糊糊的一個「嫁」字,此刻已經被尹厲的鮮血沾染而暈染開來。
那正是我那次從樓上砸下的紙團,我再看眼前的黎競,才認出竟然就是那天被砸中的男人。他此時看著我,表情和當時一樣的難以形容。
然後他用力捏皺了那個紙團,走過來狠狠擁抱了我。
我呆呆地不知道做什麼反應。黎競的這個擁抱帶了滄桑和傷感,我被裹挾在這股氣息里,沒來由得想要嘆息。可最後我也只能安撫一樣地拍了拍黎競的背。
「你還活著,這比什麼都好。」他的聲音低沉,卻帶了一點顫抖,「你不會知道我被這個紙團砸中時候的心情,我抬頭就看到了你,你笑的很開心,鮮活的,紙團里寫著『我嫁』兩個字,那一瞬間,好像我過去的那場求婚終於得到回應。就像幻象。」
「那紙團是給我的。我正要問你拿回來。」尹厲止住了血,站在一邊說道。
黎競放開了我,轉頭盯著尹厲,他的眼睛裡都壓抑著怒火:「那不是給你的,你騙了她,你差點害死她!」
「我願意用我剩餘的人生去補償。」尹厲明明剛被打了,此刻卻絲毫看不出狼狽,他總有一種氣場,讓人戰慄一般的鎮定,他看了我一眼,「只要她接受。」
兩個人僵持不下,好在最後終於把戰地轉移到了尹厲的房子裡。
我們三個人圍著桌子坐下來,擺出架勢準備一場徹談。實話說局勢有點怪異,我有點坐立難安,對面我的兩位「男朋友」對彼此都帶了強烈的敵意。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我也仿佛從失憶時候的棄子地位搖身一變成了搶手貨。
我甚至不合時宜地想,如果我以前是芭蕾女神一樣的人物,是不是除了黎競,其實迷倒海內外,石榴裙下昏倒了一片亞歐非各國人民,甚至「春天的時候開一輛大巴,帶著我的一車男朋友去郊遊」的願望實現起來也指日可待?
「我要帶以韻回巴黎。」黎競的聲音激動起來,「她在巴黎長大,那裡對於她是更親密的故土,對她也是更好的環境,她的朋友親人她的過去都在法國。」
我也終於回神:「我的親人?那為什麼直到現在我的親人都沒有出現過?甚至我的中文名字唐以韻都要從我過去的朋友那裡聽來,那給我這個名字的人呢?」
黎競有些愕然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才垂下視線:「伯母在四年前就去世了,就葬在面朝舞團舞台正面的公墓里,是伯母自己選的墓地,她說要一直看著你跳舞,跳到什麼都遮蓋不住你光華的一天。你是她的驕傲,她是你唯一的親人。」
他已經儘量用了緩和的語調陳述,但這個答案還是讓我不能接受。
我在最孤立無援的失憶旅程里,在還不能走路的時候,曾經無數次想像過總有一天我會找到我的親人,他們不需要富有,只需要用粗糙的手輕撫我的額頭,讓我好在他們懷裡痛快地哭出生活里的困苦。
所有的艱難,我只要這一份溫情就足以,足以讓我頭破血流地去對抗世界。
然而現在我真實的身份浮出水面,卻仍然是個孤家寡人,拒絕了求婚,母親早就死了,既沒愛人,又沒親人。
唯一有的便是芭蕾。可現在連這僅剩的連接過去和現在的紐帶,也斷了。
我難過得有點不知所措。像是一截木頭,爛在了心裡,並不銳利,甚至有點遲鈍,但還是能感覺到痛。
「你出事的時候就是伯母祭日的那一天,每到那天你便會去拜訪公墓之後一個人靜一靜,我開始聯繫不上你,並沒有引起警惕。」黎競深吸了一口氣,「所以我現在希望你能和我回去,回到你該去的地方,而不是待在這個人的身邊,他是個騙子,並且差點害死你。回去了我們再從長計議,該怎麼處理這件事。」
「你去麼?」黎競認真地看我。
尹厲難得的非常沉默,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目光里甚至帶了點懇求的意味。
我偏過頭,不去看他的眼睛:「我去。」 然後我才正視了尹厲,「我不想留著了,我不想看到尹萱。她恣意偷走了我的人生,可還冠冕堂皇享受著所有好的東西,她踩著我的人生去摘鮮花,摘完竟然還要鄙夷我,恨不得連最普通的人生都不還給我。」
「離開這裡本來就是我的打算 。我已經聯繫過了Frank,等手續齊整處理完顏笑這個身份,最終我還是會走,我想看看過去的自己。現在就算計劃提前吧。」
尹厲頓了頓:「我陪你一起去,你沒有恢復記憶,那裡對你來說還是個全新的環境,總要有一些什麼熟悉的東西,好讓你安心。」
黎競的情緒似乎又上來了,他充滿怒意地看著尹厲。尹厲卻只看著我。
我轉開頭:「我怕看到你會想到她。」
「而且你不用擔心,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即使去了巴黎,也不會馬上告發你妹妹,我還需要先拿回Alicia的身份,才能再找律師,所以你大可不必跟著我去巴黎好監視我,留在國內也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去活動看看再怎麼包庇她。」 那種黑色的情緒又上來了。哪怕法國還有一個親人可以讓我好覺得終於找到歸屬感,我也不會這樣說話,我只是太難受。我忍不住想傷害別人,而我只能傷害尹厲。
有時候覺得知道了現實,也並沒有比不知道更好多少。
我恨尹厲,甚至想,他為什麼不可以騙得再完美一點?好讓我一輩子不發現。
此刻他坐在我對面,臉微微側著,難得的拿出一根煙抽著,在一個瞬間,他似乎痛苦地閉了閉眼,但也僅僅一瞬間,再看便是什麼都沒有,煙霧模糊了他側臉上的表情,我想剛才是我看錯了。
27、第二十五章
十月的巴黎已經有些蕭索,我走在街頭,周圍是陌生的面孔和陌生的建築。從我離開尹厲來巴黎已經半月有餘,他說得很對,如今這裡,唯有熟悉的法語讓我覺得安心。
我走的那天他並不知情,因此連離開前的最後一面也沒看到。
黎競給我在巴黎市中心租了一套公寓,他常常來看我,禮貌而溫情,Frank中途抽空跑回法國看過我一次,但大部分時候我是一個人。也是唯一一次,我在這樣陌生的環境裡,更想一個人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