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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3:59:15 作者: 紅棗
    我從來不知道尹厲那些昂貴的外套下有這樣充滿原始生命力的身體,美麗而誘惑。美真是一種力量,要是尹厲早些脫衣服,我估計我根本不會說出要在他屁股上紋笑臉那番話。

    是真美。

    但更因為如此,我反而不忍心看尹厲紋身了。此刻紋身師已經消毒好並用手術筆畫好了圖案底稿,然後便要開始割線,我看到紋身師拿出了紋身機,我避開眼神轉過了頭。

    尹厲並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可是我還是不敢看整個過程,仿佛這真的是一個儀式,是一種我和尹厲之間的契約,而不去看它,我就可以不去承認它。

    「尹先生,還有最後一筆割線就要完成了。」

    空氣里已經有了隱隱的血腥味,直到紋身師這句話,我才把頭轉回去,卻正好對上尹厲的目光。

    「你剛才都沒有看著麼?」

    我眼睛望著地板,嚅囁道:「我怕這種。」

    尹厲對紋身師做了個暫停的手勢:「你把紋身機給她,最後一筆割線讓她來。」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尹厲:「不行,我不行!我不要!」可是紋身師已經把那紋身機塞進了我手裡。

    「割線要割兩遍,這是第二遍里的最後一筆,你只要沿著我的紋路就可以了。不要太用力。」他又那樣充滿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尹厲就坐在我的前面,他美好的背脊就在我眼前,我也直到這時才看清了他左肩上的花紋。像互相糾纏的滕曼,卻帶了猙獰和張牙舞爪的美感,而細看之下,才發現,那些交錯的滕曼,其實是一個顏字。是一個冒著血珠的顏字。

    我在紋身師的指引下動作僵硬地帶上了手套,戰戰兢兢地站到了尹厲的身後,他那片滕曼的割線周圍皮膚都呈現了紅腫,血便順著他的肩胛骨流下來。

    我很害怕。

    明明此刻拿著紋身機的人是我,可我卻沒來由的害怕,非常害怕。

    我知道尹厲是故意的,他是故意這樣做的。紋身真的是一場儀式,他逼迫我來進行。他在告訴我,他這些流的血,是和我聯結在一起的。我給予他疼痛和傷口,我製造傷害,而他承受,仿佛冥冥之中我們兩個人的命運也被這些圖騰拼接在一起。

    尹厲在傳遞一個訊息,他給予我極大的權限和信任,因此他安然地讓我拿起紋身機,去給他的身體製造傷口。而他要從我這裡得到的回報,卻比他給予的更多。

    他要我好好地待著,不要惹事,要聽話,在他為我規劃的生活和人生軌跡里運轉。他需要我是他未婚妻的時候,我必須是。

    「顏笑,你可以開始了。」尹厲轉頭看了我一眼,他甚至沒給予我什麼安撫。

    我咬了咬嘴唇,終於還是舉起了紋身機,我聽到了切割肉體的聲音,然後是那些傷口流下的血。

    我完成了這個顏字割線的最後一筆。

    這之後我已經不記得紋身師是如何從我手裡拿過紋身機,為尹厲擦去血,繼而開始上色的。我只是在尹厲複雜的目光里失魂落魄的摘掉了帶血的手套,然後渾身脫力般地蜷縮在沙發的角落裡,用手抱住自己。

    後來那個圖騰終於完成了,紋身師叮囑了尹厲一些注意事項,便告辭了,房裡便只剩下我和他。

    尹厲還是那樣赤、裸著背脊,然後他走過來,站定在我面前,向我伸出了手:「來,別坐在這裡了,你該回房了。」

    我抬頭看著他的臉,內心卻是萬般憤恨,尹厲此刻完全是一副王者的姿態,也是,他還是達到了他的目的,確實有勝者的資格的。可我內心的混亂和波濤洶湧還是沒法平息。

    我瞪著他的手,然後拉過來狠狠咬了他的手指,他絕對沒想過我能做出這樣沒品的事,一剎那臉上果然很好看,可即便我嘴裡出現了血的鐵鏽味,他還是沒有抽出手指,只是皺了眉。然而我也顧不得這麼多了,血債血償,他的左肩已經為我流了不少血,我也不怕再添上一筆,反正我已經是被他綁住了。

    而等我終於鬆口,尹厲才拿起了手端詳傷口:「只有狗才咬人。」他輕飄飄地這麼對我說,言辭間卻仍是愉悅的。

    我氣得鼓起了腮幫子,卻什麼話都辯駁不出,只能幹瞪著眼,然後在尹厲戲謔的送客眼神中爬下了沙發,一瘸一拐地走了。

    7、第七章(I)

    但除卻尹厲對我的管制,我的人生還是因為能夠重返校園而顯得光明起來。

    開學報導的那個早上,尹厲因為有例會,所以安排了司機陳伯送我。

    「雖然戴了膝關節固定帶,但是醫生關照你還是不能長時間行走,多用用拐杖,不要逞強,知道麼?報到完了陳伯會接你回來的。不要惹事。」

    尹厲說完還警告似的看了我一眼,這才關上車門。

    而隨著汽車的駛動,車窗外的風景開始變化,我的一顆心早就已經在路上,甚至連和尹厲揮手告別都忘記了,也沒在意後視鏡里倒映出的尹厲的表情,只是一個勁地盯著前方展開在我面前的蜿蜒小路,再想起尹厲時候,回頭才發現,他還站在原地,姿勢都沒有變,朝著我的方向望過來,身影越來越小,等繞過一個彎,他終於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陳伯,你說外面現在是怎麼樣的?我穿的這樣合適麼?開學報到應該是怎麼樣的?現在校園裡流行什麼?H大食堂的飯好吃麼?」這好幾個月里,我能接觸到的除了尹厲就是那些醫生,對於突然要豐富起來的生活,充滿了期待,而對於我這樣熱烈的期待,陳伯卻並不熱情。無論我怎樣搭話,他都皺緊了眉頭,眼神堅毅,嘴唇像是撬不開一般閉著。

    我自討無趣,也不再說話,只是壓抑著心中的興奮,盯著窗外陌生的建築和街道。

    一直聽聞H大是名校,從來不缺傑出校友的捐贈,因此校園非常雅致,建築也非常漂亮,很有人文氣氛。然而等陳伯停完車,拉開車門把我請下來,卻壓根沒給我參觀參觀未來學校的時間,而是直接帶著我去了院系的辦公室,註冊入學,領學生證,教材,課程表還有學生卡。

    陳伯把這些事情進行的快速並且有條不紊,而我瞪著眼前的教材,卻還處於雲裡霧裡。

    法語現代語法,法語精讀,高級法語……我望著眼前的書名卻真有點懵了:「我是要來學法語的?」

    這一個問句顯然很沒有底氣,系主任帶了點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推了推眼鏡,語氣很是不滿:「你知道我們H大法語系本身就是整個外語系師資和生源最好的,而且政策里我們不接受轉學生,何況還是插班生,這次也不知怎麼了,院長竟然要我們破這次例。但我們一向採用精英教學,速度很快,強度和壓力很大。我還是奉勸你們家長讓她從頭開始學法語,我們這裡有個全日制的培訓班,是由我們法語系最棒的學生單獨一對一輔導的。」說著這系主任便要拿出一張培訓班的宣傳單來,「你看,價錢也合理,何況語言這個東西,要打好了基礎,這樣才能學好,盲目躍進的話,成績也不會好看,即便有H大法語系這張畢業證,將來找工作也是個障礙。」

    她這一番話說得頗有些語重心長。我甚至都在心裡點頭,可陳伯卻不為所動:「沒關係,這孩子心理素質好。」

    一錘定音,我們在系主任不大友好的眼神中完成了一切的入學手續。之後陳伯去繳學費,讓我在門口等。

    這才是報到的第一天,並沒有課,大部分老生都並沒有來,整個校園都是一派慵懶的氣氛,我等得百無聊懶,便抽出本教材隨手翻起來,而直到我被書中的故事逗得笑出聲來,我才發覺到,我似乎真的能讀法語,並且沒有障礙,顯得這仿佛便是我生活里的一個常態一般。

    這個意識讓我有點心中激盪,車禍後想不起一切一直讓我沮喪,即便現在終於能站起來了,卻心裡某一塊還是失落的,因為我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哪裡需要我,如今法語卻像是這塊缺失了終於被追回的重要拼圖。在這個還帶了陌生意味的世界裡,我多麼急切的需要認同感和一個讓我能歸屬的群體啊。

    在激動和興奮里,我撥了尹厲的電話。我很想炫耀,想要宣告,我也是一個很有用的人,我也有很多別人不會的技能。

    這個時候我頭腦發熱,所以當尹厲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我就迫不及待地出口了:「尹厲!尹厲!我會法語!!!我會法語呢!!我原來是法語系的!」

    「Félicitations。」

    我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尹厲用法語說了一句恭喜,字正腔圓,語調標準,我用法語回了一句謝謝,突然有點挫敗:「你怎麼也會法語?」

    對面傳來尹厲低低的笑聲:「顏笑,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家法國餐廳里。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的法語很漂亮。』」

    我毫無記憶,更加挫敗,只好轉換話題:「你在幹什麼呢?」

    「開會。」

    我哦了一聲:「那不打擾你了,你開會去吧。」

    掛完電話,我就有點垂頭喪氣,法語竟然是我和尹厲之間的關聯,然而我還記得法語,卻怎麼都想不起過去了。

    蔫蔫地又等了片刻,陳伯終於回來了:「顏小姐,現在手續都辦妥了,我們可以回去了。」

    「不先把教材搬去宿舍麼?」

    陳伯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少爺沒和你說麼,你不住校,我會天天來接送你上學的,你還是和少爺住在一起。」

    聽到這裡我就有點熬不住了,大學裡同學之間的交往本身就淡薄,如果還沒有住宿,那我作為一個插班生,想融入已經成型的班級群體,豈不是難上加難。

    「尹厲沒和我說!但他不能這樣對我!我要給他打電話!」我氣鼓鼓地拿出手機,卻被陳伯不咸不淡地制止了,「少爺開會的時候從來不接電話,連尹萱小姐的電話都不會接的。」

    號碼我已經撥了,趁著尹厲還沒接通,我瞥了眼陳伯:「您別騙我,我剛才才給尹厲打過呢,他就是在開會,照樣接的 。」

    尹厲確實還是接了,但這次卻態度堅決,不論我怎樣哀求怎樣耍無賴,他都不同意我住校。

    「你的腿還沒全部恢復,我不放心你住校。陳伯會每天接你,然後去做一個腿部按摩。」然後他便以不容商榷的口吻掛了電話。

    我泄憤般的把手機丟進包里,卻見陳伯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而等我再仔細看,他臉上卻仿佛並沒有出現過那樣的神色。

    之後正式開學,便真的是嚴格按照了尹厲的安排來執行,陳伯有我的課表,每天便是一刻我也沒法在學校多待,更沒辦法和同學接觸。這麼一個星期下來,我都只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的上課,下課然後便是回家,也沒人和我主動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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