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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3:51:56 作者: 繆娟
    接下來的三天,我幾乎夜夜睡不著覺。我恨羅文威脅我,利用我;我也恨徐冬冬面相精明,實則糊塗,他是怎麼在華爾街混出來的呢?這樣的項目他都能投錢,不出兩個月,上海灘會把他嚼碎吃掉,渣都不剩;可我更恨的是我自己,跟羅文一起給冬冬挖了坑,那是冬冬呀,除了我爸爸媽媽,如果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我不應該去害,那就是他!

    這道無解之題直到我遇見了一位舊相識,一位上大學裡的學長之後終於有了答案。

    那天晚上十點多鐘,我打了滴滴回家,手袋裡裝著兩份空白的保單:客戶在簽約之前反悔了,說是還要再想一想。我跟了他三個月,仍然沒能拿下這樁生意,想起來還真是有點氣餒,也可能是對方看出來我最近的疲憊怠慢,心不在焉,特意就給我顏色看,所以可見成年人的世界裡沒有誰有精力和耐心嬌慣別人。

    到家之前我改了主意,路口新開了一個小酒吧,外觀看起來還不錯,我就在那裡下了車,打算喝一杯再回家。這裡生意還挺好,卡座都滿了,我在靠窗的角落裡找到一把高腳椅子,脫了

    風衣,要了一杯啤酒,身邊的人們低聲聊天低聲笑著,也有人像我一樣對著窗外的幾棵梧桐樹自斟自飲。沒一會兒歌手上來了,一個人拿著吉他,介紹自己接下來要唱的這首歌,名字叫做《悲傷的雙曲線》。我回過頭來,這首歌我是聽過的:

    如果我是雙曲線,

    你就是那漸行線,

    如果我是反比例函數

    你就是那坐標軸

    雖然我們有緣

    能夠生在同一個平面

    然而我們又無緣

    漫漫長路無交點

    為何看不見

    等式成立要條件

    難到正如書上說的

    無限接近不能達到

    … …

    「是王超師兄嗎?」

    歌手唱完了歌,在吧檯旁邊給自己要了一杯水,聽我說這話站起身來,仔細看看我,微笑著點頭:「對。你好。我們認識嗎?」

    「我也是外院的。」我說,「不過你應該不認識我。我上大一的時候你大四,校慶晚會你唱了這首歌,對嗎?你們是一個三人樂隊吧?叫 紅樂隊 ,你看我都記得,我們寢室里的女孩兒當時都是你們的迷妹。」

    歌手很愉快:「對,紅樂隊。那是很多年前了。坐一會兒吧,我請你喝一杯。」他把自己旁邊的椅子抻出來,又幫我叫了一杯酒。

    我記得多年前他在舞台上的樣子,精瘦精瘦的,打扮得也很有風格,半長頭髮,條染成各種顏色,愛穿沒有袖子的黑T恤,特別肥大的工裝褲和軍靴,他在日語系畢業生板報上的標準照也

    是那個彩色頭髮的造型,一定要人知道他跟大多數不一樣似的。他現在變化很大,短頭髮,臉和肚子都有點胖了,穿著沒有圖案的T恤衫和黑長褲,是一個在街上擦身而過絕不會讓你去看第二眼的普通人,但他的歌聲仍是清亮的少年氣的,讓我一下子就能回憶起他來。

    「當時你們可是校園裡的明星,畢業很久了都有人議論你們。我聽說過你後來的去向,是去了海關,是嗎?特別好的單位。」

    「嗯。是的。在上海海關工作了八年。你呢?」

    「我嘛,我也畢業很多年了,現在做保險。」我說,「真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你。您還在海關工作嗎?出來唱歌是業餘愛好?」

    「不。」他說,「我現在是職業歌手了。我靠這個為生。」

    「… …辭職了??」

    「嗯。」

    「… …啊有點可惜呀。」我心裡驚訝地,還是笑著說,「上海海關錄取公務員的比例是兩千比一。我之前才聽說。」

    「是呀,誰都覺得好,誰都知道應該留在那個地方,哪怕混不上一官半職,到底是個穩定的單位,而且體面,」歌手說,「但我覺得沒意思了。不是自己從前想要過的生活。不是我少年時候想要成為的那個人。」

    我看著他,體會著他說的這句話,良久良久,輕輕問道:「那你現在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那種人了嗎?」

    他喝了一大口酒跟我

    確定:「是的。喝酒,跟朋友聊天,唱歌兒賺錢。我過得就是我想要過的日子。你呢?你過的是自己小時候想要過的日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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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傷的雙曲線》歌手名叫王淵超,上海外院畢業,歌曲為他所作。

    第二十章(5)

    「我?」我笑起來,「我沒有特別大的志向,更不是你們這種搞藝術的,我就想好好念書,好好工作賺錢,買衣服和包… …」我老實說。

    這話把歌手逗笑了,體會到了我跟他的不同,寬宥了我被大上海的紫醉金迷培養出來的對物質的熱衷。可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再會故人而心情激動,我的腦袋裡面好像有個軸,飛快地轉動著,我為自己辯解,也在試圖尋找一個清晰的想法:人各有志,像他那樣能夠跳脫出體制,任性生活的是瀟灑的好樣的;而像我這樣按部就班工作賺錢的人,更是這世界的大多數,關鍵在於你有沒有得到自己的認可,還是被生活脅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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