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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2:25:52 作者: 駱道青
    高二的學業愈發沉重,壓抑的像是課桌上不斷壘高的書本,也像是書包里不斷加厚的試卷。這日子過得就像得了頸椎病,無法回頭。余笙最終有些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已經在數學老師開始講解圓與直線的位置關係的時候,莫名其妙地問韓最,「我們已經學到圓了嗎」當然這種問題問韓某人是永遠無解答的。他的數學課絕大部分時間用在了修改文稿上,剩下一部分時間,是用來昏昏欲睡的。

    余笙不是個典型的不學無術的學生。他曾經也會在周考結束月考結束的時候帶些小緊張和小期待地張望成績榜單,然後又會在失望與不滿的情緒中發現自己依然沒進步。但是最近,一切卻有些不一樣了。他已經很久沒有主動去掀過那張成績單,作業習題上大片的空白與紅又。他用了太多的時間享受韓晟式的生活方式,以至於都快忘記了自己曾經的模樣一一那個會因為考試成績在年級上前進了十幾名而高興雀躍的自己。

    他開始有些後怕。自己都是這個樣子了,更何況韓晟?他開始抽出壓在了最下層的輔導資料,把那些他沒有寫的,甚至連聽都沒有聽過的知識點挨個看一遍,試圖補上這空缺的半年時光。可焦慮與心急像是夢魘一般隨時隨地地纏繞著他,考試不及格,對著滿卷的空白,心裡的恐慌幾乎要溢出眼底。他發覺自己補不上去,無論花多少時間寫題改錯刷試卷,他沒有系統的知識點,更沒有一次次訓練來得穩固基磁,想跟上進度談何容易

    他不再每篇每篇認真地閱讀韓晟的稿子,更多的時間被花在了往返於辦公室與教室之間。韓晟不傻,他們倆究竟不是一類人,他可以一意孤行只在文學上,可余笙不行。他將來是要和大多數人一樣,通過一場決定命運的考試,選擇自己未來的人生。韓晟漸漸地不再頻繁地給他文稿,偶爾看著余笙專心致志眉頭緊鎖地坐在他身邊思考一道數學題時,他甚至忍不住想說,學那麼多有什麼用呢人生又不是丟了高考就活不了。但是最終,一字未提。

    高二的時間流逝之快,堪比洪水猛獸,兇猛地來,又兇猛地走掉,余笙的成績還是堪堪卡在四百名,不上不下,焦頭爛額。

    大多數的高中生都是在不知不覺中,猛然升上高三的,余笙和韓晟也不例外。等兩人回過神來時,青春的最後一年,已悄然逼近。入學考試的時候,韓晟想了想,執筆,寫下了一篇與「暢談新生活」主題似乎毫不相干的一篇作文。他說:「我的餘生,一半是光,一半是影,我殘破的身軀將在影的黑暗中埋沒,靈魂卻要在無盡的光中獲得永生。」閱卷老師只給了他28分的基礎分,破天荒頭一遭,然而第二天,這篇文章就出現在了校刊頭條之上,作文名就叫做:《餘生》。

    這一年,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都是決定生死的一年,余笙也著實沒有想到,韓晟會在最後一年,突然停了筆,轉了性,將那一沓厚厚的稿件拿報紙細細地封好,放在了牆角。

    他說:我以後要以寫作為生,要憑一支筆桿打天下,他說,他還是想考上一個好大學,報好一點的中文系,他想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但是他沒告訴他,他這麼做是因為,不想等到那一天,余笙考上了一所好大學,自己卻只拿了個專科證書,他不想兩人之間隔著一層學歷的門檻,他想與他並肩同行。

    余笙想,大概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吧。他並不吃驚,反倒有那麼一絲釋懷。他知道有些事情別人勸不得,得靠自己悟。悟得出來,就少走些彎路,悟不出來,就只能硬看頭皮撞南牆,直到頭血流才能幡然醒悟。

    他看著韓晟將桌上的記號筆擦去,貼上一張大的日程表。他還笑話余笙說你那麼長時間オ補起來那麼一點兒成績,日程安排的爛透了。揚言要在兩個月內穩入前兩百。余笙氣得踹翻了他的凳子,冷著臉告訴他痴心妄想。

    不過他還是悄悄地偷看了一眼韓晟的作息表。他知道他一直是個目的性很強的人,從早上五點到晚上十一點,一分一秒都擠得滿滿當當,仿佛連停下來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他對余笙說。你知道人類最強悍的武器是什麼嗎?----豁出去的決心。余笙想,好像不那麼意外,他了解他,他懂他,他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能為了文學兩年筆不沾書,那也就能為了文學,勤奮苦讀,所以不意外。他的摘抄本很久沒有加厚過了。封面上仍然是波德萊爾的那句話,只是不知道被誰用紅筆畫了個大大的圈。余笙說得沒有錯,兩個月的時間於這空缺的兩年來說確實不算什麼。所有人都在理頭苦趕,沒有人會停下來等別人。韓晟也只不過是從四百零三,變到了三百五十九。

    他不顧一切地學,拼了命地吸收那些遺漏下來的知識。他在公交車上慣帶的兩件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本厚重的嶄新的牛津詞典,他會和余笙一起聽英語,哪怕聽得眉頭緊皺昏昏欲睡也要拼命地分辨句子的主謂結構。角落裡的手稿再也沒有增多,報紙上落下了厚重的一層灰。余笙有時會看見他獨自佇立在那一疊稿子前,靜靜地注提著它們,像在看一顆不敢跳動的心。但兩人都心知肚明,誰也沒提。

    興許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昏暗而晦澀的日子嚼碎了和血咽進肚中。韓晟終於在上學期期末考試時穩進了兩百三十名,而余笙也衝破了三百大關,挺近兩百七十。校刊依然每周一輪換,但是余笙已經整整半年沒有在那上面尋覓到他的名字了,仿佛那個曾經統治著全校作文榜首的人,不是他一般。韓晟的作文依然維持在58以上的高分,卻再也沒有讓人為之驚艷的那種感覺了。余笙想,無論精神上多麼獨立的人,感情卻總是在尋找一種寄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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