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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2:25:52 作者: 駱道青
    分科後的一個星期,陸續有學生在兩科之間調動,學理的來學文了,學文的又跑去學理了。余笙的同桌在第三天的時候轉去了理科。在同一天,韓最背著一個空癟癟的書包,懷裡抱著厚厚一沓子稿紙,晃晃悠悠地走進了他們班教室,一屁股坐在了他旁邊的空位上。

    他幾乎沒有什麼東西要搬動的,一個裝滿了書的柜子,一個空書包,一沓稿紙,除此之外,倒真是兩袖清風。揶書櫃的時候老師安排了他倆搭個伴兒免得抬上抬下那麼重一柜子磕到人了,余笙無言,只得跟他去四樓拖那個柜子。

    余笙還記得那天他們倆一前一後吭哧吭哧地揶那個死沉的書櫃時,余笙偷偷掃了掃那柜子里裝的書,《教父》、《波斯少年》、《魯迅隨感錄》、《西西弗的神話》。他讀書的範圍相當的廣泛,而幾乎每一本書看上去都是缺了角少了頁的,透著一股經常翻閱的陳舊氣息。沒來由的,余笙突然開口道,「看過《黑暗的左手》嗎」韓晟當時正在思考怎樣才能讓這個大傢伙從樓梯上滑下去,聽到這話,頭都沒抬,回了句「光明是黑暗的左手,黑暗是光明的右手,生氣歸一,如同相擁而臥的克幕戀人,如同緊握的雙手,如同終點與旅程。」

    余笙心裡突然卷過一陣失落,又揚起一絲莫名的興奮。他跟我的書圈很像一一這就像是一個人在孤獨的道路上行走許久,突然有一天,你看見路的另邊有一個與你一樣默默行走的人,你們眼神有短暫的交匯,會心一笑,又各自埋下頭去匆匆趕路。真是一件既歡樂而又悲傷的事情。

    後來余笙看見他整好了書櫃,小心翼翼地收拾好了稿紙,然後伏在桌上拿著一支已經掉了色的記號筆在桌上認真地寫著什麼

    余笙沒忍住好奇心,悄悄看了一眼。「有一份光,發一份熱,就令螢火蟲一般,也可以在黑暗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火炬一一」是魯迅的句子。行楷筆鋒削立而骨感,仿佛有著挫不完的銳氣。

    「此後如竟沒有火炬,我便是唯一的光。」少年慢悠悠地接出了後半句。伏在桌上的那人筆尖一頓,抬起頭來,向後扭動上半身。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了一瞬,像是同時看到了對方眼底的一絲明了,原來不是仇敵,是知己。

    余笙直到很久以後才跟他坦白說,不是你的文筆不好,而是天天活在你的作文的陰影之下,是個人心裡都會有點小情緒的。韓晟那時候爽快地笑了笑,「酒逢知己千杯少,不打一架怎知道」

    他和韓晨本就住得近,兩棟房子就隔了一條小道兒,幾乎天天上學打照面兒。後來上學的路上,多了兩個擠在公交車老年人專用座位上的少年,早班車人不多,一車稀稀拉拉,他們倆坐在這兒雖然手長腳長的,倒也沒那麼礙事兒。起初余笙還擠著韓最一起參瞌睡,直到有兩次坐過站,兩人邊笑邊罵著狂奔回來,一路踏著上課鈴聲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進教室,余笙便養成了每天早上坐在車上死命聽聽力,到站再一腳把酣睡的某人端下車的習慣。他的MP3上有新概念四冊,也有莎翁全集,偶爾韓會和湊他在一起塞上耳機,聽滿腦子的新概念英語課文里常有的怪異的語氣詞。但往往是兩分鐘後便忍不住笑出聲來,扔下耳機無奈地抱怨一句,「讀個英語咋還陰陽怪氣的」又歪頭睡覺去了。

    在漫長的似平沒有止境的高一生活中,學習似乎是與他們並無什麼太大關係的身外之物。他們縮在沒有寫過的輔導資料堆起的小山後面讀一本《西西弗的神話》,暢談荒誕哲學:在數學試卷的背面寫下洋洋灑灑的「趁我們頭腦發熱,我們不顧一切」;在越來越後的摘抄本上寫滿了川端康成的名句;「即使靠一支筆淪落於赤貧之中,我微弱而敏感的心靈也無法分開。」他的文稿塞滿了抽屜與書包,每一篇成稿的首位讀者總是余笙,十六歲的青春在一間刷得雪白的教室與一塊逼仄的小天地里緩緩淌過。余笙的成績依然在五百名開外,韓晟的語文依然穩居年級前三,其他科目甚至比余笙還要爛,好像這個少年傾注了這十七年的心血與愛意,都凝聚在了這紙筆之上,白紙黑字,道不盡平生夙願。

    韓最愛文學。愛是什麼愛的可貴經驗就在於,從某一瞬間的偶然出發,去嘗試一種水恆。他的水恆灌注於文字之上,讓余笙無法不相信,他就會像長基羅塔一樣,標刻著太陽位置,持續著水恆不變的光芒。(摘自七聲號角)

    少年人的一腔熱血,滿心熱愛,在這個匯聚著各種理想的地方野生長,汲取著光芒與養分,建意地成長。

    他們一起給韓晟起了一個筆名一一長青,意味著野蠻生長的藤蔓,持續著亘古不變的青色。就像這個人,長青常青,水遠茂盛,永遠無畏。

    他的稿子時常被寄去報社,雖然也有遭退還的情況,但是這又能怎麼樣呢這時候的韓晟天不怕地不怕,筆意張揚,行文灑脫不拘一格。他無所顧慮,大膽恣意。余笙有時候想,如果這個時候,他們兩個都能沉住一點氣,被這無數次地退返稿件消磨去一點銳氣,是不是未來的苦澀就會少一點;以後的絕望可以輕鬆一點

    【四】

    高一期末考試的時候,余笙的成績滑到了五百名,韓晟勉強靠著語文掛在了四百名的分數線上。兩個人卻只是對著成績沉默了半響,默契地彼此都不再提。他們用書與汽水填滿了整個不算長的暑假。偶爾出去打打球,再偶爾寫一寫大半空白的暑假作業,日子過得不算有趣,卻也足夠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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