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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2:16:17 作者: 陳惜
「我也恨過她。」謝周易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恨沒有什麼用,只會讓自己痛苦。後來我愛上了媽媽,爸爸,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還有侄女侄子,他們也愛我,我才覺得人生是美好的。」
她慢慢說著她的家人,唇角自顧自上挑。
「我很感謝他們。」周遠真心道。
謝家給了她一個美滿的家庭和向陽的成長環境,才將她培養得這麼出色。
謝周易嗯了聲,接著嘆口氣:「她好像過得不好。」
她不要她,便是奔著幸福去的。
她離家出走投奔兒子,可見她並不被丈夫疼愛。
周遠面露嫌棄:「我看她就應該過得不好。」
謝周易:「……」
他往後退了一步,兩手握著她肩膀,視線垂下來,詢問:「你不會還心疼她吧?」
謝周易搖搖頭,輕聲說:「我只是覺得,沒了拖油瓶,她應該過得很好才合理。」
她的神情看起來實在有些惆悵。
倒是周遠硬著心腸說:「管她過得好不好,反正和我們都不相干了。」
謝周易默了默,低低嘆出聲,抬眼向他求助:「怎麼辦?這一次我做不到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了。」
那年唐可心站出來問她和邱燃是否姐弟相認,她當了回善解人意的人,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想。
可這次不同,她見到了保留二十幾年的照片中的女人,以前潛伏在寒淵深處的隱秘全都浮上水面,真真切切暴露在她面前。
既然親眼目睹,謝周易就說服不了自己再故技重施,裝作無知了。
還有一方面的原因,她與邱燃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工作夥伴,若繼續糊塗下去,她心裡有疙瘩,也許他也惴惴不安,長此以往對兩人都是折磨,何必呢?
只需一個對視,周遠便能完全感受到她的想法。作為一個戀人,他永遠不會違背她的心意。
他還是那句話:「遵從自己的內心,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他說:「我會在你身邊。」
謝周易踏實了,她偎在他懷裡,臉龐陷進他開司米大衣的柔軟之中,心也覺得熨帖了。
兩人靜靜擁抱很長時間,後來謝周易用手機鏡頭拍下這張照片,裁剪掉男人,保存下來。
她將照片放回《一千零一夜》書中時,不禁懷念:「我想奶奶了。」
這是謝周易人生中第一本故事書。
她讀幼兒園時就能認識很多字了,六歲那年的冬天,奶奶不知從哪兒找來了這書送給她,天寒地凍日子的夜晚,偎在床上讀書中的故事,是她曾經那些年為數不多的幸福之一。
她現在依舊能記得當年的細節,房樑上吊下來的燈泡因使用太久蒙了一層灰,光線昏昏昧昧,像夏日傍晚臨近天黑時那種染了灰雲的橘色的霞。
小小的謝周易趴在床的里側,枕頭邊還有一本舊字典,方便她遇到生字時翻閱。
她兩隻手露在外面,奶奶擔心她被凍著,用從鎮上小診所醫生那裡討回來的輸液瓶子灌了熱水,還專門織了毛線套子包著防燙,讓她抱著暖手。
那是奶奶去世前的最後一個冬天,那個冬天一點都不冷。下一個冬,冷到了極致。
「元旦節我陪你回去祭拜。」周遠說,「正好跟我媽說了要帶你回家。」
這事是早就定好的,謝周易點點頭。
這天夜裡氣溫又降了不少,還下起了急雨,嘩啦嘩啦的聲音擾得人睡不安寧。
謝周易被雨聲吵醒之前做了一個夢,夢回她和女人見面的那個場景。
女人看到她後對邱燃說:「燃燃,你這同事我看著好眼熟。」
邱燃笑問:「你認不出她了?」
女人神情恍惚了一陣子,似乎想得有些頭疼:「我認識她嗎?到底在哪兒見過呢?」
邱燃便說:「你先看看我。」
於是女人瞧了瞧邱燃,這才恍然大悟:「難怪我覺得熟,你們的眼睛倒是有些像。」
邱燃提醒:「我眼睛長得像你。」
女人笑:「你也就眼睛長得像我。」
謝周易苦澀地想: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居然也毫無聯想。
這時候邱燃一語戳破:「媽,她是我的姐姐。」
片刻後女人反應過來,笑聲戛然而止,她再次看向謝周易,滿臉的驚恐。
女人受到驚嚇的表情仿佛一把利刃刺傷了謝周易,她心口揪起來,疼得透不過氣,然後夢境中也突然大雨傾盆,她猛地睜開眼睛。
周遠睡熟了也習慣性抱著她,他身上傳來的體溫將她拉回現實,她長長吐口氣。
窗外雨傾如注。
謝周易靜靜聽了會雨聲,轉過身回抱周遠,漸漸睡著。
天快亮的時候,她又做了個夢。
這一個夢中,女人在向她懺悔。
女人臉上充滿做了錯事後的局促不安,她小心翼翼望了她一眼便低下頭,連與她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她說:「我當初也是沒有辦法,他被判了無期,那個家一點希望都看不到,我才二十歲,還那麼年輕,我不想就這麼斷送自己的一生。」
她嘴唇囁嚅著,猶豫著說:「你別怪我狠心,人都是自私的,我不能不為自己考慮。我是一個壞母親,我對不起你,我不祈求你的原諒,你恨我也是情理之中,我只是想告訴你,當初那種情況,我真的是身不由己。但凡他只關五年十年,我都願意帶著你一起等他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