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2023-09-22 11:46:37 作者: Twentine
    朱韻看著窗外,低聲說:「以前我剛跟他在一起的時候,覺得拿他跟其他男人作比較都是一種背叛。」

    田修竹靜靜開車。

    朱韻:「可這麼長時間過去了……」

    田修竹說道:「六年很久,時間能改變很多東西,不是任何人的錯。況且你們那個時候太年輕了,分分秒秒都覺得是一輩子。」

    他趁路況較好,轉頭,深深地看著朱韻。

    「這種事情別人說什麼都沒用,只有自己才清楚,你覺得自己背叛他了麼?」

    *

    侯寧驚訝地看著手裡的錢夾。

    「這是你?」

    在朱韻錢夾最裡面的一層,他翻出了一張照片。

    照片是偷拍的,在一間稍顯空蕩的會議廳里,一個個子很高的男生正站在台上當眾發言。

    照片像素極低,看不清男生的臉,只有一頭金髮在暗淡的圖片中亮得驚人,讓人輕易感受到男孩的年輕氣盛和野心勃勃。

    李峋拿過照片。

    這照片很舊了,但保存得乾淨,剛剛侯寧的髒手蹭到上面,是這六年來唯一的污漬。

    不。

    他頓了頓。

    不止六年吧。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來著。

    李峋一手拿著照片,一手夾著煙。他忘了抽,就像忘了照片裡那個意氣風發的人是誰一樣。

    八年,還是九年。

    小半截煙落地,他空出手掐住自己的鼻樑。

    那家公司叫什麼來著……

    時間太可怕了。

    一陣風吹過,樹上落下葉子,手裡的照片也鬆動了,他反射性捏緊。

    路上行駛的車輛里,朱韻望著窗外落葉,進行了認真而漫長的思索。

    她不得不承認,六年過去,她已然忘記了很多情情愛愛的細節。唯有他們一起奮鬥過的那些日夜,還有他曾點亮卻沒來得及走的那條路,始終牢牢刻在她的腦海里,宛如石骨,在時間造就的廢墟之上拔地參天,固若金湯。

    時間不可避免地磨平了很多東西,只留一點精粹到海枯石爛。朱韻並不清楚這六年牢獄帶給李峋怎樣的變化,她唯一知道一點,那就是時至今日,只要他指明一個方向,她仍肯毫不猶豫放棄一切,為之破釜沉舟,孤注一擲。

    「背叛」究竟要如何定義,朱韻自己也說不清楚。

    ☆、第七章

    「媽的,小賊。」

    兩個小時後,朱韻和田修竹發現錢包不見了。當時他們剛好吃完飯,服務生手持帳單來結帳。

    「先生,女士,請問是現金還是刷卡。」

    田修竹靠在椅子裡神遊太虛,朱韻沖服務生笑笑,「再上份甜品,我們還要再坐一會。」

    服務生離開,田修竹感嘆,「真厲害啊,撞一下就能偷走,拍電影一樣。」

    「你還佩服起他了?」

    「反正裡面也沒多少錢。對了,你的證件在錢包里麼,給他打個電話讓他留一下。」

    「田修竹,他偷了我們錢包。」朱韻特地咬住『偷』這個字眼。「你怎麼像東西忘在朋友家了一樣?」

    田修竹努努嘴道:「那報警抓他們?」

    朱韻頓住。

    田修竹笑道:「所以嘛,算了吧。」

    手機響起,朱韻看到屏幕上顯示的聯繫人,瞬間從座位上彈起來,到一旁僻靜的角落接電話。

    「任迪。」

    「嗯?」

    「你到底怎麼想的?」朱韻捏著手機,「李峋出來你至少跟我提一句啊,你知不知道今天我們見面的時候他----」

    「他怎麼樣?」任迪不慌不忙地問,「有沒有氣死?」

    「……」

    任迪咯咯笑,「就是我故意的,怎麼著。」

    朱韻:「為什麼?」

    任迪:「看他不慡。」

    這理由真是充分得讓人無法反駁。

    「你不覺得很奇怪麼?」任迪反問道,「你跟他什麼關係,或者說你們之前什麼關係,為什麼他出來的消息需要我告訴你?」

    朱韻靜了靜,問:「他什麼時候見的你?」

    「昨晚,他剛出來沒多久,第一個去的是高見鴻那,估計是見到姓方的受刺激了,馬上就跑來找我要錢。話說回來,你看他那張臉了麼?」

    「什麼?」

    「好像天上天下全宇宙都欠他的一樣。誰欠他,誰他媽也不欠他。」任迪漠然點菸。

    「你當初樂隊是靠他資助……」

    朱韻發誓她只是「偶爾」想到,「隨口」一提,誰知任迪瞬間就炸了。

    「你這是在怪我了?」

    朱韻立馬澄清,「沒,絕對沒。」

    「那你什麼意思?」

    朱韻發現自己在兩個人面前只有認慫的份,一個是李峋,一個是任迪,至始至終,從未改變。

    「我就是,」朱韻編不出理由,只能實話實說,「……我就是有點開心。」

    「什麼?」

    一天下來,所有的跌宕起伏慢慢歸於平靜。朱韻終於意識到,在那些無奈的百轉千回和物是人非下,還掩藏著一件最普通卻最應該被關注被慶祝的事情,那就是他自由了。

    早了兩年,兩年時間或許對於別人不算什麼,但對於李峋來說,變數太大了。

    任迪:「你就不生氣?」

    朱韻:「生什麼氣?」

    任迪:「他出來也沒打算找你,還這個態度。」

    朱韻說:「他本來就這樣,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

    自大,貪婪,破壞力極強。就像個強盜,總要最先保證自己的手裡有足夠多的東西,在此之前,他對什麼都沒興趣。

    「你換個角度想,」朱韻勸任迪,「他能這樣也說明他不會一蹶不振。」

    任迪哈哈大笑。

    「我他媽就算相信他跟方志靖結親家了,我也不信他會一蹶不振。」

    有些人跟有些詞生來無緣。

    燒殺搶掠,風捲殘雲,要麼侵略,要麼死。

    說不好是對是錯,但他一貫這樣。

    「對了,」朱韻想起一件事,提醒任迪說,「你先不要給他錢,他身邊跟著一個獄裡認識的,我覺得那人有問題,我怕他再衝動。」

    「你怎麼覺得沒有用,問題是他怎麼想,他要幹什麼誰能攔住。」任迪冷冷道,「這麼一看,那畜生好像也有點沒變的地方。」

    「沒事的。」朱韻靠在餐廳一塵不染的大理石牆面上,「他剛知道方志靖的事情,情緒很容易激動,只要冷靜下來就好了,給他一點時間。」

    *

    「還不吃飯?」

    侯寧跨坐在凳子上,沖洗手間嚷道:「一天都沒吃了,去吃飯吧。」

    洗手間門打開,李峋赤著上身出來,坐到窗台邊擦臉。

    這是他們臨時租的房子,從窗子往外看,對面樓頂堆著廢棄家具,還有盤得亂七八糟的電線。下午六點半,天邊是稠膩的濃黃,餘暉透過陳舊的木窗,在李峋的背上映出黑色的十字影。

    他頭上蓋著一條白色毛巾,看不到臉孔,水珠順著身體的輪廓滑下,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水漬。

    「去吃飯吧。」侯寧說。

    李峋將毛巾扔到一邊,「你自己吃,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

    李峋沒有回答,他起身,頭髮還沒有完全擦乾,一縷一縷支著,看起來異常頑固。

    「去哪啊?」侯寧又問一遍。

    李峋套上體恤,走到門口隨手拿起鞋柜上的黑色棒球帽往頭上一扣,這讓他的臉孔更看不清楚了。

    李峋推門而去,侯寧沖那背影喊:「到底去哪啊?」

    李峋打了輛計程車,四十幾分鐘後,車拐進城西一個普通住宅區。

    小區里亮著路燈,種著花和楊樹,糙叢里不時躍過一兩隻野貓。院子裡有打牌的老人,還有散步的夫妻,最中央最亮的地方有群打鬧的小孩,叫喊聲很大,可不會讓人心煩。

    李峋認了一下最近的樓的門牌號,然後低著頭順著小路往裡走,沒過一會,視線里多了一個展架。

    李峋抬頭,看到展架裡面印著一個男人的宣傳照,男人穿著包臀褲大V領,身段扭得激情無限。照片是等身高的,李峋微微仰頭,他很久沒有見到需要他用這種角度看的人了。

    院子門半開著,李峋走進去,院子鋪著一條石板小路,兩邊是明顯經過修建的糙坪和松樹。再往裡是一段台階,台階上面有一扇關閉的木門,連著一間小陽台。屋裡拉著簾,什麼都看不到。

    李峋看著那扇門,掏出煙。

    他剛要點著,門碰地一下開了。李峋心裡一跳,抬眼,一個六七歲大的小姑娘從裡面露出頭,她看到李峋,冷不防嚎了一嗓子,劃破長夜。

    「春麗小姐,都說了不要開門,到時候進蚊子你又來怪我。」

    男人嗓音磁性,不急不緩,那名「春麗小姐」尖叫著要跑,被一隻大手拉住。

    「還沒下課你往哪跑?」

    隨著聲音漸漸清晰,一個英俊的男人從屋裡走出,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穿著一件暗紅色的襯衫,領口敞開,隱隱露出健壯的胸肌,下身是一條黑色長褲,包裹著修長結實的雙腿。

    他單手將春麗小姐抱起來,春麗小姐又開始嚎笑,指向院子裡的那個人。

    付一卓轉頭。

    最近的路燈在門口展架後面三米的地方,光芒走到這裡已經微乎其微,那人整個沉在黑影里。

    「春麗小姐。」付一卓視線落在那頂棒球帽上,跟肩頭的女孩小聲打商量。「你把那人的帽子摘下來給我,明天我給你買娃娃怎麼樣?」

    春麗小姐精神起來,付一卓給她放到地上,春麗小姐大大方方來到李峋面前。她的身高勉強到李峋襠部,一手拉著他的褲腰帶,另一隻手使勁往上探,連胸都夠不到。

    李峋紋絲不動。

    春麗小姐仰著頭,跟棒球帽下默然的視線對上,漸漸眼淚汪汪。

    「給我帽子。」小女孩聲音稚嫩委屈。

    李峋手裡還夾著剛剛沒點的煙,他垂眸看了她一會,終於收起煙,摘了帽子給她。

    春麗小姐興高采烈地將帽子拿給付一卓。付一卓攬過她,看著院子裡的人,低聲說:「春麗小姐,你看那個人。」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