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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1:34:20 作者: 扶華
    他們從白晝等到黃昏,又等到所有光線慢慢黯淡下去,周圍變得一片漆黑,不得不點起燈籠。

    在白慘慘的燈籠光中,井口處終於出現了一個人影。這人周身有一股令人恐懼的氣勢,仿佛身邊的空氣都在扭曲,一身邪惡之氣渾不似人。他懷中抱著一人,一雙赤色眼眸環顧一圈,所有被他看著的人都不自覺戰慄後退。

    站在井口,苦生看著外面這些神情恐懼的鐘氏族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再普通不過。

    他往前走一步,所有人都在後退,忽然他縱身躍起,將鐘樓里那口巨鍾踢下來,轟隆一聲巨響,那口沉重得數百人都抬不動的大鐘砸下來,覆蓋住了井口。

    苦生向外走去,口中說道:「你們的氏神已經消亡,底下厲鬼盡數被殺,殘餘的戾氣怨氣鎮壓百年後消散,莫要再動這口鐘,也莫要再掘井,否則此地將成死地。」

    那些鍾氏族人面面相覷,等苦生走遠後,忽然有人大哭起來。

    從前鼓樂笙簫不息的息城,此後人丁凋落,又幾經災劫,徹底如它的名字一般沉寂下來。

    冬日,大雪覆蓋天地。

    苦生抱著羅玉靜走在雪地中。羅玉靜閉著眼睛窩在他懷裡,臉白如霜,額上貼著的一片黃符隨著寒風輕輕飄蕩。

    往常這樣的天她總是怕冷,行不了多遠便要停下來生火休息,如今她變成殭屍,倒是不再怕冷了。

    察覺原本安靜躺著的羅玉靜有些躁動,苦生停下來,揭開她額上黃符。

    羅玉靜瞬間睜開紅色的雙眼,她才成為殭屍不久,魂魄又被厲鬼所傷,因此神智不清,有些傻傻的,怔然迷茫地看著他,用鼻子嗅嗅他的味道。苦生用手指在自己脖子上戳出兩個洞,溢出血來,羅玉靜立刻湊過去吞食。

    坐在積雪的大石上,苦生一手環著她,等她吃完。

    等她再度安靜下來,帶著她繼續往前走。

    在風雪中遇到一個推著車的農人,那農人看清楚他們兩人模樣,特別是苦生那雙紅眼睛,嚇了一跳,忙低下頭推車靠著路邊,儘量遠離他們。

    嗅到人氣的羅玉靜瞬間抬起腦袋,張開嘴,嘴裡的獠牙隱隱現出來,苦生將先前揭下來的黃符貼回她腦袋上,於是她又昏昏欲睡地閉上眼睛。

    行到一個未結冰的水渠前,苦生停下來,揭開黃符,讓她乖乖坐在一邊的石頭上,蘸水為她擦了擦嘴邊血漬,還有她冷冰冰的臉,手也給她擦了一遍——就像是從前她對他做的那樣。

    苦生那時抗拒水,如今倒是要擰著眉頭主動給她擦洗。

    羅玉靜的指甲變成了紫黑色,頂端有些尖尖,苦生蹲在她身前,撈著她的手擦洗乾淨,擦著擦著,羅玉靜慢慢抓住了他的兩根手指。苦生一頓,抬頭去看她,見她眼睛裡還是空茫茫的。

    走在路上,羅玉靜會忽然抓住他的手,不小心抓到苦生手腕上那串木珠子,苦生將她的手撥開,立刻就看到她臉上眉峰聚起,嘴唇微張隱約露出獠牙——她要生氣了!

    苦生把手遞迴去:「可惡……你抓!」

    天晴雪化,路過一座破敗小橋,停下給羅玉靜餵食鮮血。苦生坐在橋欄杆上,抱著羅玉靜。待她吃完要走,忽然聽到她嘴一張,幾不可聞地吐出一個字。

    「香……」

    苦生以為她在叫自己,聽了會兒沒見她有什麼反應,抱著她要走,忽然她抓著他的頭髮一用力。苦生鬱悶地瞧她茫然的眼睛,問:「怎麼?」

    在她不斷加重的力道中,苦生倒退著走回原地,發現橋邊長著一株臘梅,幽香撲鼻。

    「香?這個?」他指一指那臘梅。羅玉靜不給他回應,他試探著摘了幾朵放到她手裡。

    對於外界,她偶爾會有一點反應,苦生知道這是她在好轉的跡象,只是想要恢復完全,可能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一日晴朗,苦生停在一處破敗屋檐下,給羅玉靜餵完鮮血,察覺她有些焦躁,便燃了一支安魂香插在腳邊,結果羅玉靜坐在他膝上,抬腳便把那根安魂香踢飛出去。

    見她蹙起眉頭又要生氣,苦生下意識一道黃符貼上去讓她昏睡……然後他看著自己的手開始思考,她究竟為什麼又突然生氣,以及待會兒揭下黃符後,她還會不會記得自己方才在生氣。

    「苦生師叔。」隔牆有人喊了一聲。

    苦生看去,見到一個老道站在破牆籬笆外,露出一張被風霜催打過的臉龐,身上道袍帶著泥點,髮髻散了一半,看上去路上趕得急迫。

    「唉,苦生師叔啊,察覺你封印被破,師侄可是片刻不停就趕來了,這一把老骨頭真是……」延同老道一臉苦哈哈地從破牆外翻進來,走到苦生身前兩米處。

    放在苦生腳邊的誅邪劍嗡一聲,落到延同手中,被他隨手背在身後。延同仍是如同從前那樣,行了一禮,拱手道:「師叔隨我回白鶴觀去吧。」

    苦生道:「當年我下山時,師父說待我超度厲鬼一千三百,便能去掉身上封印,從此得自由。」

    延同沒說話。

    苦生又道:「但我知曉,這本身只是師父的一道謊言罷了。他一早算到,天地之氣正在改變,妖物靈物都會逐漸消失,我註定誅殺不了這一千三百之數,便是能殺到一千三百之數,也只有死劫。」

    或許他的劫就應在鍾氏那一口井下。他從井中生,最後又歸於井下,或許這就是師父給他算到的結局。只是多了羅玉靜這個變故,導致他從那口井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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