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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1:23:01 作者: 墮天
「喔……哦!」
這才象是完全清醒了過來,魏執趕緊加快兩步跟上自己「同學」連跑帶跳的步子。
從他接受父親那邊「姐夫」的建議,跳級考取醫學院並出國就讀兩年以來,已經漸漸能適應這邊的環境,並且呆得比國內更舒心自如----畢竟,離開了那曾經發生過太多事情的故土來到一個全新的領域,不必在意別人的眼光更為他減輕了不少壓力。
「不過你是不用擔心啦!你成績這麼好,完全都不用讀書也能拿高分似的,真是羨慕你這種年輕人的記憶啊!」
一有機會逮著比自己年齡小的同伴,那小個子男生----蔣洪明就開始不失機地倚老賣老起來。那副老氣橫秋的的口氣與娃娃臉的外表搭配,讓人忍俊不禁。
「中國的小猴子,這樣說別人很好笑。」
有著奇怪斷句方式的蹩腳中文腔自他們身後響起,做一臉無辜狀攤開雙手聳肩的金髮碧眼的男子、同班同學之一的克利夫(Clive)又開始了與蔣洪明每日例行的抬槓。
真不知他們兩到底是哪裡犯沖,幾句英文夾著一句中文的吵架方式從開學到現在,戰火從未停息。
「猴子可是人類的祖宗,誰知道你這黃髮雜毛竟然變異得這麼厲害!」
蔣洪明罵人相當伶牙俐齒,可惜僅是粗通漢語皮毛的洋鬼子不能領略中文的博大精深,這一句辛辣的反諷象是一記直拳打到了棉花上,毫無效果。直到蔣洪明氣得瞪起眼睛用英文大叫「祖宗就是你爺爺」的時候,克利夫才反應過來,當然不甘受辱地反駁回去。
一長串的英文和著比手劃腳的中國話,小猴大戰酷斯拉的奇觀再次出現!魏執只有乾瞪眼的份兒。
老實說,不得不佩服第一個發明這個比喻的同學,這情景用來形容身材嬌小的蔣洪明與高所有人一個腦袋的大個子克利夫當面對抗再貼切不過。
「咳,你們再不走,就真的是要遲到了!」
要等他們吵夠了自然休戰,那可不是一兩個小時能完成的事,魏執好不容易找到間歇插嘴,被一語提醒後,三個人趕忙向教室衝去。
清慡的風在跑動中被帶起,讓前一刻還郁集在魏執心頭的陰雲也被吹得煙消雲散。
他一定能忘記那個男人,忘了他們間荒唐的那一切!
在他自殺後獲得重生的那一段歲月,有一種曖昧難明的情絮滋長,漸漸地已不能等閒視之。
原本報復般的舉動、視做理所當然的深深恨意,卻在日久天長中變成了不停滋生快感的另一種感情。
千百次地問自己,這樣的關心、象是一具形體化成了兩個般為另一個人擔心害怕究竟意味著什麼?
在心底,隱隱約約地想到了一個不可能的答案。
所以他落荒而逃。
自殺是罪,他已嘗過其中的苦果。
同性相戀,是罪,他不敢承擔的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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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要能象你一樣拿A+讓Miss Lee另眼相看一下就好了!」
偷看了一眼魏執的卷子,蔣洪明把隨堂考卷上大紅的數字反面覆蓋。雖然說在這裡成績也是個人的隱私,但那張不能掩藏任何秘密的娃娃臉上一片愁雲慘霧,說明了他的成績單實在不理想。
「碰巧啦!我對呼吸系統疾病蠻感興趣的。」
魏執只好安慰這位精神年齡上遠比自己要小的「前輩」。
「可是這樣下去的話,Miss lee什麼時候才會對我笑一笑……」
念叨著看向講台上的娟秀面孔,小小的臉蛋上哀戚更甚----跟他所有藏不住的心事一樣,蔣洪明暗戀這位在異國執教的華籍女教師也是公開的秘密。
「呃,她剛剛的笑也只是鼓勵我下次要更努力,沒別的意思啦!」
魏執更用力的撇清,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一抹高挑的身影。
老實說,就算是他真的很同情無計悔多情的蔣洪明,但若Miss lee真的會回應了他的話,那樣的組合更令人感覺怪異----就象年齡不相稱到了極點的姐姐與嬌小可愛的弟弟會組成家庭一樣不可思議----不過他當然聰明地沒把這種感覺對當事人的蔣洪明直接說出來。
「小猴子的成績……又開紅燈嘍!」
仗著身高力大,突然從背後空襲拿到蔣洪明的試卷看了一眼,克利夫還滑稽地比劃出「紅燈禁行」的動作,真難為他也記住了這種中國通用的比喻方式。
「呸!我就算開五彩霓虹燈也不用你管!死黃毛鬼子!」
立刻就振奮起三百年民族積怨向大洋彼岸的洋鬼子殺去,一路張牙舞爪地追出門的蔣洪明似乎完全忘記了前一秒他的心情才是多麼的低落。
魏執只能笑著搖搖頭,天生一物降一物,有一個讓危機感時刻存在的敵人也許不是什麼幹事,至少會能十分有效地令人振作。
收拾好課本出門,魏執在人頭攢動的咖啡廳內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點餐的座位,突然聽到一把怯怯的女聲叫出自己的名字:「魏……執?」
那種遲疑與不確定的語氣感染了他的情緒,躊躇一晌才回過頭去面對來人的魏執輕易就找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秀氣的五官,清麗的笑容,一樣也是他想忘也忘不了的人----劉潔。
「真的是你!我在隔壁女中重讀八年級,雖然在這裡見過你幾次,都不太敢確認是你!」
也許是久別重逢、又是在異國他鄉這樣特殊的環境中遇故知的喜悅衝去了彼此的尷尬,魏執沒想過自己的名字還會有自她口中親切呼喚出來的一天。
在國內那種幾乎是刻意營造的對面不相識的冷漠淡化,她與他此刻不過是一對意外相遇的老朋友。
「是啊。我在家人的勸說下試著報考了這裡的醫學院,沒想到一次就考過了,從前年開始,在這裡念了兩年的醫學。」
魏執掩下驟然間翻騰不已的情緒,也簡單敘述了一下自己離開學校後的經歷。
「你真厲害!不過在國內念書時你的成績一直都是年級第一,也不奇怪了。」
劉潔坐在對面吐了吐舌頭,由衷地佩服。
嬌俏的舉止比記憶中似乎少了些什麼,說不出的味道。
「你怎麼也會來這裡?蘇……永琪呢?」
不知怎地,那一個「蘇」字在舌頭嚼了幾嚼,說出來竟然有點艱澀。
「我跟他分了。也不是吵架,只是很奇怪的越來越淡……從那個孩子流掉了以後,每次跟他在一起都會想起來,提醒著我親手扼殺了一個生命的罪。那件事之後,我也沒去上學,在家裡休養了一年,我爸也沒管我。剛好我舅父從國外回來,見我這樣子說不能對不起他死去的妹妹,問我願不願意出國?我也想換個環境,所以在去年年底就出來了,這不,還在惡補英文呢!」
顯然是很久沒能與人用中文聊天,劉潔一下子說了很多的話,說到自己已經出國半年多了用英文應付日常生活需要還是非常勉強,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攪動杯中的咖啡。
「哦……」
除了應這一聲之外,魏執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意外的相逢,讓一些他竭力想壓在心底的事又沉滓泛起,活生生地重現眼前。太多的情緒攪在一起,象面前被加了大量奶精的咖啡,又甜又苦的混合味道。
「啊!我的同伴在叫我了,我先走了。對了,這是我的電話,有時間跟我聯絡吧。」
另一張桌的幾個洋妞已經解決掉了午餐,正嘰嘰咕咕地招呼自己的夥伴歸去。
感覺好象根本沒說幾句話時間就過得這麼快,劉潔歉然地笑了笑,在桌上留下寫著自己電話號碼的小紙條後翩然離去。
那一晚,因為記憶中一個關鍵的楔子被撥開了,魏執一夜輾轉難眠,被封住的過往在思潮里泛濫得一塌糊塗,劉潔的臉與另一張男人的臉在腦海里走馬燈似的交替出現,面對抉擇,他伸出手去,想抓住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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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外重逢之後沒幾天,魏執鬼使神差般地撥通了劉潔的電話。聽到對方傳來的輕柔女聲,自暴自棄般地請她出來喝咖啡。
在那之後每一次夢到那個抉擇的場景,第二天魏執就必然會約劉潔出來散步或是喝咖啡。
當因他們見面的次數頻密,大嘴巴的蔣洪明囔出「魏執有一個美麗的中國女朋友」這一消息時,兩位當事人都微妙的默認了。
之前被視為恥辱的自殺事件,在這裡被變成了浪漫與痴情的經典,所有人都祝福這對經歷波折才終於走到一起來的有情人,之前的種種折辱與傷害,就象日曆上舊的一頁,被輕輕揭過後不再提起。